仲夏夜。
城外,纪春久带了一两桂花酿,一册《太平广记》,拉起阳冬的手钻过没人高的芦苇荡,粘黏满身芦花白绒。岸边停有一只木舟,银铃站在船首持桨,金锁坐在船尾抱着一把四弦秦琴。两人上了舟,摇摇晃晃舟向水中远去,水音清冽与秦琴明亮柔和,金锁在船尾用吴调唱起诗词。
摘去阳冬发间芦花,忽的一只萤虫晃晃悠悠停在纪春久白玉指尖,风一吹又飞去,芦苇荡漾惊起无数萤火,他轻笑指向那片夜中灯河,道:“瞧,腐草为萤。”
舟行到水中央轻轻停下,任轻风一波一波推,纪春久倚在船舷扣舷随金锁的调子一同轻声哼唱,与阳冬说起旧时故事。不一会儿,他将金锁唤来,接过她手中秦琴弹起笑道:“金锁银铃,来,我们四个飞花令,接不上的念一篇《太平广记》。金锁先。”
金锁目光落在那秦琴,先行了令道:“琴里知闻唯渌水。”银铃接道:“蜀琴欲奏鸳鸯弦。”阳冬见纪春久望向自己,明白是由自己先,便接道:“窃听琴声碧窗里。”纪春久笑了声,手指轻扫琴弦拿吴语调唱道:“晋君听琴枉清角。”金锁闷声想好半天,愣是记不起诗来,见状纪春久将手中书卷推过去,抚掌笑道:“金锁,读罢。”
如此,终究有一局叫纪春久落了下风,他也乐得开怀,碧色半臂盘长纹交领衫与里衣皆松垮露出胸膛,手里握着《太平广记》映月读书,偶尔酌一口酒,笑得眼尾泛红。
“你瞧这个,‘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他眉梢眼角溢出醉意,向阳冬那边倒去,自是好风情,低声笑道:“我平日外出游学,阿团会如此思念我么?”阳冬浑身僵硬地伸出手,抖着颤着抚上他的肩膀,喉间酸涩,低声应下:“会的,先生。”
水中一舟子,平远两青山,相看三明月,剪影贴作四人欢。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早上醒来阳冬发现自己正横卧在纪春久膝上,身上还盖着他的外衫,而纪春久正一手与他交握,一手靠着船舷逗鱼,摘一片芦叶吹一曲未曾听过的歌谣。彼时山青日明湖水平,风清云淡,拂面乱发,沙沙和鸣。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先生,如果这不是梦。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