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太叔,源自姬姓,父母说祖上是周王室一支隐逸的血脉,一直流传至今。但太叔百并不在意,周王室血脉又如何?难道是指望他这个父亲病逝后做了暗娼娈童的复兴宗族么?不过把这个名号打出去,能在身价加上几钱,于是太叔百便接受这个说法。
如今时局动荡,听说头顶刚即位一年的皇帝不学无术,朝廷公开买卖官职,搜刮民财乱作一团,好在官员多爱狎妓,这临近都城之邑反倒平和清净,他这娈童也没受多大影响,生意反而不错。
春深满城繁花,朗日晴好和风,太叔百内穿女服,外罩男衣,随意两柄钗将发高高束在脑后,摇头轻甩确保不会松散,素手揭开妆奁,描眉点上口脂。
“天海,。”他起身推门,看向院子里陪小妹玩的男人。
自古来娼妓有公私之分,不过皆是贱籍,说不得谁比谁好,只是论起利益来,暗娼与人分钱定是少些。可暗娼无依无傍,往往遭人毒手用之即弃,便有牟利之徒自世家大族里买下犯了错要处死的男奴,再高价卖与暗娼充作打手。
天海便是这样被太叔百买来的。
那日下着雨,太叔百出去溜达一圈没遇上客,反遭了流氓,所幸大抵是拉拉扯扯闯进犬窝,一伙黄犬狂吠,将人吓走。太叔百便起了买个打手的打算,转进间牙行,将这个偷了一只金手钏被卖给牙人的精壮男子买下,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好在天海却算个老实人,偷手钏是为给老母治病,被卖到牙行后老母病逝便草草葬了,现下跟着太叔百也没再动过偷窃的念头。
二人虽是名义上的主奴,但或许都是贱籍便也有些惺惺相惜,一来二去,一家四口到也过得不算坏。
某日夜,服侍太叔百沐浴更衣时,天海看见他光洁脊背上多了些许交错的伤痕,便想到是今日那许员外留下,不禁蹙眉道:“你要不休息几日吧,等这伤好全。”
反手解下腰上红线,太叔百只摇头道:“休息不得,他包圆我一月,一日三两银子,却是怕老婆不敢带进家里,每日要唤我去。”
烛火摇曳,两人不再言语,心底都清楚,那许员外定是凶险之徒了。
为娼三年,哪样的客人不曾见过,有为他歌舞文才慕名而来的清雅之士,亦有性好怪癖为泄私欲而来的酒色之徒。若要太叔百自己选,他更愿意接待只为一夜春宵的平常男女,不必少钱,不必受苦。
长夜中天海曾与他话起儿时之事,但与他而言,儿时的记忆并不甚清晰,无悲无喜,平淡如水。父亲于他家做仆,母亲为官家歌舞,两人私定终身便已悖律法,他只得躲躲藏藏在家里,后来又多了妹妹与自己一同藏在家里。那段日子平和而乏味,只剩一份朦胧回忆,缠在床帏痛苦时,自我宽慰。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太叔百已不记得时日,只见那许员外手里持一雕花精巧小刀来,缓缓舒出一口气,将眼闭了。四肢皆传来尖锐疼痛,他不敢睁眼,只眼角噙了泪,偏头咬住被褥闷哼。血珠滚进锦被里,滚烫躯体又覆上来,他紧闭着眼。
天海见他出来时行动不便,却未多想,直到归了家更衣沐浴,才见他四肢缠有细纱,还往外头渗血。慌忙解下一看,竟是雕花似的在肉上刻下花纹,天海连忙摇摇他的肩膀。
“逃了吧。”
便是性好怪癖之徒,也从未见过许员外这般狠辣伤人的,只怕最后连命都要丢了。脸侧青丝被冷汗粘黏,太叔百喘息着摇摇头。
“逃不了。”
那夜太叔百第一次见天海哭了,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男人小心翼翼将他拥在怀里,哭诉苍天不公,哭诉命运难磨。两人心知肚明,太叔百怕是难活过这个夏日。
“若他定要我死,你便拿钱去官府赎了你自己,再领我母亲阿妹逃去,从事生计为她二人赎身。”
至于天海赎身之后是否真的会照做,他也无暇顾及,只能如此期盼了。
那日许员外提出要到他家来,太叔百只觉不妙,恐生变故几番推辞,却最终没能推掉,忐忑地望向天海,将人领回家。见他目光落在自家阿妹身上,太叔百一身冷汗淋漓,还未等他开口,噗通跪在他脚边。
求您放过阿妹,奴愿以性命相抵。
之后他见着母亲与阿妹被绑起来,天海也被压在一旁,自己赤裸着躺上案板。又望见那柄小刀,太叔百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凌迟。
所谓千刀万剐,两人仍在交欢,可太叔百身上的肉却被一片片割下,白生生薄似轻纱,鲜血缓缓淌着在地上蜿蜒,躯体上肉将尽了,露出裹在白膜里的五脏六腑,都要溢出似的,那心跳动着,好似将破茧的蝶。其后是四肢,一片片旋下,再是五官。
按理说这时早该失了意识,可太叔百清晰看见,许员外吩咐把那三人绑在一处,推进屋里,四处点了火,烈火席卷整座房屋,他听见凄厉的惨叫。
不要。
双耳被割下,声音消失了。
不要。
一只眼睛被剜出来,他看不见房屋那处火舌,只能见到眼前的许员外。
不要!
另一只眼睛被剜出,许员外抽身离开,将手中刀戳破那层白膜,刺穿心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许山万。
城东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一户四口之家,没过多久城南许员外家发生件吓人的怪事,府上家眷一齐发了疯似的将许员外杀了,一人一口分食,随后又互相残杀相互食之,血流了一夜,满大街都是。
酆都城本没有城主,由酆都大帝也就是北帝君亲自治理,将三人送往轮回,太叔百托鬼差向其自请协助,后任命酆都城主。北帝君曾问他原因,他说希望人死后在轮回之前也能有个安宁的地方。
再后来于阳世偶遇阳冬,对其一见钟情,又逢「天下无春」,顾及生民恐慌,便向北帝君请示抹消人们有关纪春久的记忆,只是那时北帝君哪知道里头还掺杂私心。
大殿中,太叔百跪在其下。宝座上酆都大帝缓缓叹气,揉揉眉心道:“你这样般作弄人家,和当时辱杀你的官员又有何区别?”
殿中砖石雕花,太叔百仰头望向北帝君答道:“我只是恨他屠我亲人,至于辱杀我……从未恨过。”
那双眸子一如既往沉如死水,从未变过,北帝君将手中绢书扔下去砸在他面前,叹道:“不知悔改。即时卸任去二殿看守大地狱,两百年为期,期满复职。”
“……是。”太叔百叩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