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四十四年秋。

此时午后，碧云天，秋色连波正好歇息。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将高阁上小憩的巨蛇惊醒。巨蛇化作黑发男子，赤身裸足，自虚无半空抓出一件外袍拢起，轻步踏上平座凭栏远眺，姿态柔美如若无骨。

相传昔渡劫夜恰逢太白蚀昴，这斑驳如墨洇开的巨蛟自池中跃向天空，口衔一只菡萏直面劫雷，凌冽劫雷直叫天地一白。墨蛇张口吞天，荷花迎劫雷绽开。遂就一瓣荷花炼化星象入眼，脱胎换骨。那双眼不再是赞叹之言所说璀璨如星，而是真真切切的天上星辰。此时那美眸只虚看向远方，并未凝在一处，十分懒意。

目之所及皆是朦胧斑驳，柳昏花暝。

“还是看不清。”巳鳞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敲打栏杆，微风轻抚面颊带来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他闭目凝神，自万千杂乱中捕捉那一抹纯净青翠的气息，满是浓郁生机。

颛顼时初谢，句芒令复陈。

“春神句芒？”巳鳞微蹙沉思，系好衣裳自栏杆倾倒坠落半空消失身形，“此等上神悄然来访可不常见，吾且去见上一见。”

一路循着气息而去，最终追溯到一家书铺后院墙外，巳鳞自空中又浮现身形落到地面。一墙之隔，浓郁温暖的春神气息竟是要从裂缝探出。满城金黄秋色里，唯有这一方院落郁郁青青。

他抬手轻触灰白墙面，砖石所砌恍若丝帘，各向一边开。巳鳞穿墙而过，手方才举起正欲行礼，话未出口，却为眼前景象惊住。

梧桐树下置有石桌一方，旁坐一翩翩少年正烹茶欲饮。他未至及冠之年，眉目犀利而含秋波，眼下正中左右各一点痣，发间随意挽一只白玉，学前人簪满百花。一身青白缘石绿福寿鳞纹衣配缀姜黄裳，衣衽上添杏纹，衣裳皆是上好云锦，下裳以金银线织就山海百花。绦带扣珍珠美玉，皆精雕细琢，披风取香云纱绣吉祥云纹半落在肘，随风飘动。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

他抬手自发间取一枝花，送眼前人。

“阁下便是此地大妖？方才注视我那么久，莫非是想要这花？”他声音清脆温和，举手投足从容儒雅，定是哪方贵族公子，好似未经风雨。

巳鳞回神来只笑不答，见少年起身走来欲将手中的花轻轻别在自己耳畔，也顺势弯腰任他动作。那少年却在看清他眼中荷花后临时又收手，将花簪回自己发间，转而从怀里翻出一张诗稿，郑重地放在他手上。“阁下眼中青莲正美，只是荷乃夏花，我即有心也无力成全，只得拿这张《晚荷》诗稿替代罢。”他笑，如此说道。

说来大荷其实不算南方，白玉京亦不过是南国之蛇眷恋故土园林而仿造的产物。如今碧空如洗的干燥的北方的秋里，骤然闯入一场灰蒙青翠的江南春。

“我名为纪春久，乃春神首徒，代为人间司春。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那少年含笑的眼睛是极纯粹的，像是千百年前走江的自己那般，只是并不迷惘。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