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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丝在风雪城生活了两年,她加入了那个递给她红布的反抗组织——光明会,并凭借自身能力成为了首领。她暗中训练他们,就像当初莫拉训练自己一样。卡文时常给她打掩护,他称这个为特殊时间,乐于向光明会提供守城士兵的交接时间。城主始终没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正无意识摧毁着他的统治根基,莉莉丝也没有提醒卡文。她有种天然的残酷,认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即便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光明会在这两年里飞速发展起来,像火种一样被埋在风雪城里的每个角落。莉莉丝耐心等待着,三个月后,星星转到了正确的位置,暴风雪降临了。
那是风雪城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风雪,覆盖了广袤的北境,把整个边境都染上白色。寒风凛冽,轻飘飘的雪落在地上,为人们带来寒冷和死亡。火焰不再仅仅是一种防寒的措施,而是维持生命的必要手段。暴风雪来的时候没有预警,许多人在室外直面了这场灾难,他们被冻成一座座晶莹的冰雕,生命定格在转头抬头的那一刻,神情茫然无辜,仿佛还活着。
这场灾难引起了人们的叛乱,北境有十三个城池公然叛离帝国,风雪城也是其中一个。贪生的贵族们无力去鞭笞奴隶,屏障轻易不得开启,他们无路可逃,只能躲进温暖的室内,等待着帝国的救援。
在暴风雪止息的第二天,光明会带着居民闯进了武器室。那里守卫严密,训练有素,却依然没有抵挡住同样经过严格训练的反叛者,秩序的奴隶的血液和反叛者的混在一起,在地上涂抹出血红的冰,点燃了风雪城的火焰。
拿到武器的人们开始跟士兵交战,城内混乱无比,城主府内同样,莉莉丝带着一把剑闯进了城主的书房,她是白鹊,却穿着黑色的衣服,那把剑出鞘许久,已经砍下了许多人的头。书桌后,那位执刑的肥胖城主缓缓起身,他的动作并不缓慢,也不慌张,那种沉迷享乐的浮躁气质如海浪般飞快地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山岳般巍峨沉稳的气息。他看起来几乎像个骑士了。
骑士拔出了自己的剑。
“奥尔兰多,”城主注视着她,似有不忍,“假如你现在退下,还有活着的机会。”
“恕我拒绝。”莉莉丝的嘴角浮现一个细微的笑,像一个轻巧的嘲讽,“谁能想到银色骑士居然被派来当皇帝的地狱看门狗呢,我很好奇,您十三年前因为斩杀恶魔而声名大噪的那一刻,是否有预料到今天?”
城主没有回答,他的眼里有一瞬间浮出苦涩,又很快被杀意覆盖。莉莉丝不再说话,她轻轻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和城主战作一团。
书房里的一切都被这场战斗卷入,柔软的窗帘变得破烂,坚硬的木质书桌上被划下深深的痕迹,纸片纷飞,玻璃碎裂一地。莉莉丝满身是血,她的左肩被剑刃砍进大半,隐隐露出白色的骨头,城主受伤较轻,但同样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活动能力。他们彼此打量着对方,维持着对峙,进入一种奇妙的中场休息。
莉莉丝感觉自己的血已经流了太多,她伤得比表现出来的更重,快要跟死神一起回归终点。世界开始变得摇晃,眼前出现许多交叠在一起的重影,她看到幻觉,看到莫拉皱眉的神情,看到奥若拉懵懂而悲伤的神情。
他们的计划严谨缜密,唯有在杀死城主这件事上举棋不定。现任城主看起来跟以前的别无二致,但是直觉敏锐的人却能从细微处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最后莉莉丝选择自己亲自上阵,她推开门,杀掉目之所及所有守卫,然后在书房里见到了消失已久的银色骑士。
他曾受过教廷的册封,以正直的性格和强悍的实力出名。莉莉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兴趣知道。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命令、忠诚、荣誉、财富、权势,或者威胁。
恐怕我要死了。她想。而在我死之后,一场大清洗就要到来了。
风雪城内的烽火还未停止,那些打斗拼杀的声音遥遥传导书房里,莉莉丝深吸一口气,她草草包扎了下伤口,直起身,却听到城主有点惆怅的声音。他看出莉莉丝已经濒临死亡,认定她即将死去,那些喷溅的鲜血就是最好的证明。出于对敌人的尊敬,他愿意为她讲一些事情。
“这是莫拉让我保管的东西。那时候我们还是同学。”他拿出一个玻璃瓶放在桌上。透明的瓶子里装着银蓝色的液体,里面裹挟着若有若无的光点细沙,甚至点亮了昏暗的书房。那种液体有着奇妙的颜色,像海洋,又像月光,令人目眩神迷。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静止了,莉莉丝不由自主被它吸引,她抬头去看它,思绪飞转间想起莫拉曾经的教导。
“打碎它。”莫拉说,“它可能会救你,也可能杀死你。”
二分之一的概率,恐怕也只有在这种生死边缘有这个机会赌博。莉莉丝着迷似的站起来,她的剑被弃置一旁,眼里仿佛只剩下那个装着银蓝色液体的玻璃瓶。
城主对她的表现见怪不怪,“它很美,是吧?莫拉告诉我它有迷惑人心的力量。奥尔兰多,你最好别再靠近了。你的脑子会被烧坏的。”
“是吗。”莉莉丝低低地说,她依言停下,目光却还追随着它。
城主松了一口气,他举起玻璃瓶,在莉莉丝面前摇晃着,声音放得很轻,“奥尔兰多,忘记今天的事,然后回去。你还年轻,莫拉为了保下你甚至甘愿自杀,十几年之后皇帝就会把你们忘记,到那时,你可以改换姓名,从这座城里出去。”
莉莉丝的眼神空洞迷离,她低下头,仿佛被催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真的吗?”她前进一步。
“真的。”城主说。
“那太好了。”她笑起来,猛然伸手挑翻了玻璃瓶,手中攥紧的木锥刺穿玻璃,那些银蓝色液体在空中迸溅、旋转、下坠,紧接着,在城主惊恐的眼神中停滞。
时间在这一刻停下了它的脚步,莉莉丝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凝固在了玻璃瓶被打破、液体即将落地的那一刻。她无法挪动身体,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城主的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神态,仿佛见到什么可怖的存在降临。
强大的力量席卷室内,某一刻,莉莉丝心中突然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双苍白的手凭空伸出,她轻轻拨弄了一下空气,玻璃瓶周围的时间被拨回一分钟之前,那些碎片和液体向上倒回,银蓝色液体重归其中,玻璃瓶重新变回完好的样子。
玻璃瓶慢悠悠向莉莉丝飞过去,一道冷淡的女声响起。
“拿稳它,莉莉丝·奥尔兰多。”
莉莉丝的双手突然恢复了力量,她下意识接住那个瓶子,抬头看向那双手出现的地方。
一个黑发的女人出现在书房里,她穿着鲜红的长裙和深黑外袍,耳朵是洁白的、飞鸟般的翅膀。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有着一双红色的眼睛和一张美丽的脸。
那是一种可怕的美丽,在看到她的第一眼,莉莉丝心中涌现了为她征战、为她死去的想法。
“莉莉丝。”女人打量着她,时间依然静止着,但是莉莉丝被短暂赋予了在其中活动的权利。她望着女人,眼神比刚才假装被迷惑时更加迷离,“莫拉死了?”
直到这时,莉莉丝才从那种被蛊惑的狂热中醒来,女人站在她的面前,她看起来好像很疲倦,带有一种奇异的忧郁,那种忧郁丝毫没有柔和的色彩,反而带着锋锐的光芒。莉莉丝被那种锋利刺伤,忍不住闭上了眼。
“是的。夫人在两年前去世了。”莉莉丝垂着眼说。
女人“嗯”了一声,“既然你是她的养女,那么就换你来。”
“您需要我做什么?”
她隔空点了点那个瓶子,“奥尔兰多承诺过为我世代守护它,作为交换,我会给予他们力量。莫拉以为交给布莱保管会是更安全的选择,不过很显然,你们差一点打碎它。”
女人笑了,不带什么感情,眼睛里仿佛浮着碎冰,“按照约定,所有企图破坏它的人都应该死。不过你也是一个奥尔兰多,你可以接过这个职责,那样的话,我可以当做这一切没发生,你们可以活着。”
莉莉丝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单膝跪下。她右手握拳放在心脏的位置上。一个起誓的动作。
“向神起誓,我将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守护它。”
淡蓝色的光芒随着誓言从她身上浮现出来,莉莉丝却没发觉,女人垂着眼看她时,鲜红的眼里闪过莫名的笑意。
“很好。”女人轻轻击掌,两个银白色的符文浮现,一左一右飘向了莉莉丝和玻璃瓶,“从今天起,你的一切都将与它牵系,不能打开,不能破坏,你可以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也可以选择随时带在身边。违反约定的话不仅仅是你会死,奥若拉、凯丽、剩下的白鹊,你所在意的一切都会死,明白吗?”
“我明白了。”莉莉丝说。
“那么,依照惯例,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或者向我许下一个愿望。”女人向莉莉丝走来,手指拂过的地方伤口复原,疼痛不再,连多年前因为训练落下的暗伤都一扫而空。
“一点小礼物。你想好了吗?”女人微微笑了。
“我希望您能修改风雪城的屏障,并把开启的钥匙交给我。”莉莉丝不假思索地说,“风雪城的叛乱是一个导火索,奥尔兰多将从边境起步,用两年前那把火重新点燃帝都。”
“很有野心。”女人微微颔首,以她为中心,银白色的光彩像水一样四散而去,时间拂过街道,包裹了整座风雪城,原本的屏障像纸一样被轻易撕毁,她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力量又回到她身边,在莉莉丝手心凝固成一枚小小的白色宝石。
“风雪城现在属于你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