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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漫过平原的时候，莉莉丝正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她穿着修身便捷的衣裙，腰间别着一把细长银剑。冬日寒冷，她草草披了件长袍，过去及腰的长发被斩去一半，如今堪堪落在肩上。她身后站着几个人，不远处，小队正在扎营休息。

这里是平原的尽头，再往后走就是障碍重重的塔雅山脉。里面元素紊乱，魔兽众多，在这个神秘消退的时代里依然保留着几百年前的风貌。传闻说它是通向迷梦之地的最后一道门，假如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就能见到那个已然消亡的奇幻世界。

第七世纪是属于人族的世纪，在这个时代，异族是被遗忘的古老存在。数千年前这片大陆曾发生过某场灾难，那场灾难抹去了大部分异族，也让曾经辉煌了前六个世纪的文明突然消失了，他们从此活在传说故事和吟游诗人的歌谣里，再也没有人见过。塞卡亚也许保留了一部分海妖的血脉，但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血脉的源头究竟来自何方。

在流传最广的诗歌里，这是他们的圣地，但是就连这也只是个传说，至少在第七世纪，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塔雅山脉走出。

这就是莉莉丝选中它最重要的理由：危险。塔雅山脉里埋藏着足够多的危险，只要能够利用得当，她有把握全歼罗斯帝国派来的追兵。这是帝国最后一支拿得出手的精锐，里面有不少棘手的法师和战士，莉莉丝从北境一路跟他们纠缠到这里，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伏击。只要能够成功，罗斯帝国就将彻底沦为她的猎物、她的餐食。

过往那些如火般烧灼的愤怒在时间的打磨下渐渐平静下来，它们依然存在，却很难说是否纯粹，被莉莉丝本人忽视的野望缓慢渗入她的思绪之中，当她再一次想起奥尔兰多的火灾，脑海中浮现的不仅是痛苦，还有对权力的渴望。莉莉丝依然会尽心尽力保护奥若拉，却不再愿意成为她的刀。她的忠诚似乎已经随着莫拉死去消失了，看向奥若拉的目光中不自觉掺上了对继承人才会显露的打量。

假如我有一天死去，莉莉丝想，就把那个瓶子交给她。

太阳从天边远远升起，微光划破雾气，她两手环抱着一颗女人的头颅，风中掠过几声鸟鸣，莉莉丝深深吸了口气，从中嗅到青草和血混在一起的味道。头颅披着蓬乱的金色长发，她闭着眼，面容安详，脸色尚且红润，仿佛死去不久。

莉莉丝抱着她，喟叹一声。

“格里维亚。”她为这在断头台上死去的朋友叹息。良久，她站了起来，用剑在地上挖坑，她身边的人没有帮忙，因为他们深知这是她在发泄自己的哀伤。格利维亚陪着莉莉丝从风雪城走到如今，她擅长分辨真假，被委以重任，在各方布下眼线，手里管控着庞大的情报网。是光明会不可缺少的支柱之一。

她一向谨慎，却因为消息泄露被帝都抓到处刑。帝都距离北境有整整三天路程，莉莉丝带着最精锐的一百人匆匆赶到刑场，只来得及敛到头颅。

“这里的风景很好，我想你会喜欢的。”莉莉丝挖出了一个足够埋下头颅和许多防腐材料的土坑，她把格利维亚的头颅埋进去，让她的眼睛望着塔雅山脉，接着，莉莉丝拔出银剑在自己手背上割出一条伤口，细密血珠滴落在格利维亚的额头上，顺着她的脸渗入土地深处。

“亡者的魂灵…女神的故乡…”莉莉丝轻声唱起歌，她的歌声回荡在平原之上，被风吹去很远的地方，“她带着镰刀，问我是否要许下愿望…月光洒在土地上…满是河流，满是鲜花…”

这是一首为枉死人而唱的送歌，流传已久，源头不明，是莉莉丝的母亲教给她的。这首歌陪伴了莉莉丝的童年，在很小的时候，母亲会一边唱歌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

“莉莉丝，”记忆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对她说道，“这是我们为亡灵唱的歌，保佑死者进入亡者国度，回归神的怀抱。你要记下来，总有一天，你会为某个人唱。”

“真的有神吗，妈妈？”

“…我也不知道。”母亲看了一眼天空，眼睛里带着血脉流传下来的忧虑，“神明也许只是睡着了。”

“那她在哪里呢？是不是有一天还会醒过来？我能见到她吗？”莉莉丝天真地问。

“神就居住在天上…”母亲低声说，“在那谁也飞不上去，触摸不到的天空之上。她有着白色的头发，和一双柔软的蓝眼睛。海洋是她的眷属，天空是她的领地。神已经睡了太久，久到要被遗忘。”

平原上，莉莉丝慢慢唱起最后一句，“神啊。生者将启程去往远方，愿您保佑一切终将得到报偿…”

林声簌簌，塔雅山脉深处隐隐响起了应和的歌声。和缓的风吹来，血腥味淡去，莉莉丝凝视着天边的微光，某一刻，突然感受到了熟悉而危险的气息。她与帝国交战已有八年之久，不仅把搅得帝国焦头烂额，也成功让他们失去了以北境为首的一半土地。这给她带来了荣耀和盛名，也送来无数次生死危机，多少人想让她活，就有多少人想要她死。

生死间的敏锐直觉让莉莉丝下意识回溯自己的记忆，试图从中捕捉到那气息的源头。

在山脉里歌声停止的那一刻，莉莉丝终于想起来这熟悉而危险的气息究竟来自何方。

多年前风雪城那充满戏剧性的夜晚在她的记忆里依然鲜明，难以用言语表述的东西漫上心头，莉莉丝仿佛被闪电劈中，她猛地抬头望向山脉深处，错觉看到那个眼睛鲜红的女巫望向她。女巫抬起眼望向窗外，于是窗外风雪都凝固于她的目光。

神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克莉丝汀身上徘徊不去的、死亡的味道。

*

薄雾散去，太阳燃尽了最后一点色彩，小队点起篝火做饭，食物的香气和滚烫热度一起飘在整片营地里，莉莉丝坐在篝火边上，长裙上还残留着头颅留下的血迹。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

“有点奇怪，”凯特走到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我们从帝都出发到这里花了一个星期，帝都派出来的军队按理说应该到了这里，”他伸出手，在地图上点了点，那是平原的最边缘，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但是他们有一半的人不见了。”

莉莉丝皱了皱眉，“我们亲眼看着他们进的山谷，那出去的唯一道路就是平原的入口。”

“意思是他们凭空消失了，都是法师，战士留在了另一边。”凯特叹了口气，“阿尔加让我告诉你，她怀疑帝国掌握了另一条路，很有可能从塔雅山脉的边缘绕行了。侦查魔法捕捉到了他们的身影，那里与我们相去不远，帝国可能是想包抄我们。”

“那也要他们做得到。”莉莉丝冰冷地说，“一群倚仗天赋坐吃山空的老鼠难道比得过风雪里滚过的野兽吗，他们的大型魔法只能依靠卷轴施展，一旦被打断就会报废。魔法早就没落了。”

凯特耸耸肩，对莉莉丝说的话表示赞同，“你说的没错，不过那批人里还是最令人头痛的就是法师，不然我们干嘛费这么大周折跑到这里？万一他们不管不顾直接在塔雅放火，我们也很难跑掉。”

“不过有个好消息，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却已经掌握了他们的位置。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干脆分成两队各自行动，阿尔加和我去找战士，你和丽塔莎去找法师。当然，反过来也行，我不介意。不过事先说明，我真的很不擅长躲法师那些五颜六色的光球。”

莉莉丝的手指摩挲着剑柄，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帝国的法师确实令人头痛，他们已经失去了许久之前的辉煌，沦落到给帝国卖命的地步，但是如果让他们在后方用出大型魔法，两边都要死上不少人。战士反而是最容易解决的部分，他们确实强大，却还不够强大，如果没有法师在后面放冷刀，说不定早就死了，莉莉丝很放心让凯特他们过去。丽塔莎和自己都擅长魔法和近战，是最适合对付法师的人选。

她沉吟许久，最终把小队拆成两部分，决定把伏击提前到今天晚上。

“凯特和阿尔加负责解决平原上的人，我和丽塔莎去塔雅山脉的边缘。”莉莉丝看着他们，“扎营位置不变，我们不再进入塔雅山脉，第二天日落前回到这里，明白吗？”

三人点点头，莉莉丝伸出手，他们一个接一个把手掌搭上去。这些年里从风雪城里走出来又活下去的人越发少了，七个副手死了四个，站在这里的就已经是全部了。莉莉丝环顾他们，陡然感到一股哀伤。

夜色已深，营地里的篝火都被踩灭，两批人没入黑暗，奔赴各自的战场。莉莉丝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死，只下意识觉得这预感跟塔雅山脉里的女巫有关。

莉莉丝轻巧而迅速地前行着，她打了个手势，丽塔莎和小队躲在了树林后，莉莉丝悄无声息爬上树干，看到了今晚的目标。她已经看到了帝国的法师，他们披着穿着黑色的长袍，看不清脸，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显眼的、燃烧的火把。

但愿一切顺利。莉莉丝一边默默想着，一边抽出匕首割断了掉队法师的喉咙。她接住了那根火把，随后披上了那件黑袍。那有着鲜红眼睛的女巫…莉莉丝低着头跟上队伍，脑海里浮现她递给自己的玻璃瓶，和凝固了风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