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辰倾猛地调转马头,我终于看清那些根本不是萤火,而是淬了毒的箭镞。
他反手斩落第一波箭雨时,我听见他低沉的笑:"看来有人比我更想要你的命呢。"
雨越下越大,混着血腥味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周围不停有人倒下,左辰倾却始终将我护在方寸之地。当那支孔雀翎羽箭破空而来时,我鬼使神差地迎了上去。
高顺死了,西凉渊身受重伤,秦真真不知所踪,还有刚才他们提到的牢中人……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的一个错误决定……自责将我淹没,令我窒息,甚至刹那间萌生出想要解脱的念头。
我听见左辰倾撕心裂肺的怒吼,继而是箭矢没入肩头的声音。他徒手折断箭杆,沾血的手指颤抖着托起我的下巴:"有我在,你别想死!"
那枚羽箭深深刺入他肩膀,乌黑的血流出,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味道。
这毒甚是霸道,左辰倾已开始意识模糊,他强撑着身体,护着我,策马闯出了包围圈。
左辰倾的呼吸越来越重,灼热的气息喷在我颈侧,手臂却仍死死箍着我的腰,不肯松开半分。马匹在雨中疾驰,他的血混着雨水浸透了我的衣衫,黏腻而冰冷。
“你……”我声音发颤,“你会死的。”
他低笑了一声,唇色已泛青,却仍带着股戏谑:“公主……是在担心我?”
“疯子!”我咬牙,内心在挣扎,若是这时候将他推下马,能不能杀死他?
左辰倾的体温在迅速流失,可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前方,仿佛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停下。
“左辰倾!”我厉声喊他。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声音低哑:“别吵……我听得见。”
战马冲进了总督府,左辰倾忽然勒住缰绳,下一秒,他的身体猛地一晃,终于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左辰倾——!”
我被他沉重的身躯带着一同跌进泥水里。他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袖,滚烫得几乎灼伤我的皮肤。
总督府的大夫匆匆赶到,与侍卫们一起将左辰倾抬走医治。我被安排在一处别院,门外守着数名持刀士兵。雨仍在下,顺着屋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像是某种无休止的倒计时。
我蜷缩在床榻上,指尖仍残留着左辰倾的血。
他会不会死?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恨他,恨他的残忍,恨他的算计,可当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竟害怕了。怕仇尚且未报,他就提前死去。
夜半时分,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灯火被夜风吹散,片刻才聚拢回来,我抬头,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口,声音都有些嘶哑:“云不在?你……”
云不在笑着上前,高大的身形挡去夜晚清冷的风。
“公主,好久不见。”
我恍然明白了什么,咬牙道:“你什么时候跟左辰倾勾搭到一起的?”
明明两人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在公主府时,我便发现云家兄弟与左辰倾走得很近,提醒过他们几次,云不在略有收敛,看来私下仍旧没有断联系。
云不在在我身边坐下,我这才发现他手里捧着一晚热气腾腾的姜汤。
“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他轻声说道,将碗递到我面前,"你浑身都湿透了,再不驱寒,会生病的。"
我死死盯着那碗姜汤,没有伸手去接。
云不在叹了口气:“公主总是那么固执。”
我冷笑:“是我固执,还是你们狼子野心?我待你们兄弟二人如何?你们竟然帮左辰倾害我!”
云不在犹豫片刻,道:“公主真的觉得长乐国可以如之前那般存在下去吗?即便没有左辰倾,覆灭也是长乐唯一的出路。”
“胡说八道!”我推翻了姜汤,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在地板上,甜丝丝的香味迅速被水气冲散。
“公主不愿意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长乐国库亏空日久,姚景帝沉迷享乐,不思治国,朝廷中明争暗斗,乌烟瘴气,国内灾祸频发,徭役繁重,百姓怨声载道。公主只知道与京都贵族打成一片,根本不了解国情吧?”
“我……”我脱口就要反驳,声音却小了下去,“各地天灾,我是知道的……”
“知道之后呢?公主可曾想过办法?”
我不敢看云不在的眼睛:“我只是储君,尚未揽政,等日后登基……”
“承认吧,公主,你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帝。”云不在一针见血,“你骨子里与你那昏聩无能的父王一样,只贪图享乐,最多会护住贵族的势力,至于百姓的生死,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胡说!”我辩解,“我从小便被帝师教育勤政爱民,所做策论,太傅也极为欣赏。你根本不了解我,凭什么说我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云不在笑了笑:“好,就算我不了解你。可与一个天选的帝王比起来,我实在不难做出抉择。”
“你选择了左辰倾。”我骂道,“乱臣贼子,蛇鼠一窝。”
“成王败寇。如今左辰倾并非贼子,而是新皇。”云不在缓缓道,“过两日便是登基大典,他会在大典上立后。”
我咳嗽起来,身体不停颤抖。
云不在扶住我,命令侍卫道:“去厨房再端一碗姜汤来。”
我推开他:“我才不要喝。好啊,他是王,我是寇,那你们把我这寇杀了吧!”
我眼眶泛红,云不在叹了口气,眸中浮现怜惜:“他若是真想杀你,这些年便不会费心费力的寻你了。”
我冷冷道:“他寻我不过是怕我集结旧部,起兵复国罢了。”
想起刚开始逃亡时的截杀,一批又一批的暗卫,如同蝗虫般要将我吞噬干净。我更加确定了左辰倾的凶狠,连带着也恨起了云不在。
云不在道:“公主,与左辰倾硬碰硬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若想复国,只有一个法子。”
他俯身在我耳畔说了几句,我双眼圆睁,立刻扭头寻找周围趁手的兵器。
不把这厮打死,我就不姓花!
“云将军,主上醒了。”一名小侍女在门外低声道,“他要见您。”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下的匕首。
“他……还活着?”
云不在笑了笑:“公主这语气,到底是希望他活着还是不希望呢?要与我一同去见他吗?”
我立刻道:“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他。”
云不在的笑意更深,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那公主就好好休息吧。"
云不在离开后,屋内重归寂静。雨声渐歇,屋檐滴水的声音却愈发清晰。
我盯着烛火出神,恍惚了会儿,又重新振作起来,将匕首藏在袖中,站起身。
云不在跟着侍女穿过长廊,来到主屋。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烛火摇曳。左辰倾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肩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可渗出的血仍旧染红了绷带。
塌下跪了一人,虽然跪着,神态却并不谦卑,反而带着丝坦然自若的笑。
“主上,白姑娘。”云不在朝两人行了礼。
左辰倾皱着眉头,挥手让他站在一旁。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云不在看了眼白昙,发现她仍旧维持着笑容。很少有人能顶得住左辰倾的施压,白昙却是其中之一。
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个形状古怪的坛子。
“主上,发现了这个。”
左辰倾挑了挑眉:“蛊虫?”
“正是。”侍卫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符箓撰文。”
左辰倾望向白昙:“我听说近日你与一位苗女走的颇近。伤我的那只羽箭应该也是出自她手吧?”
白昙道:“我并没有要害主上的意思。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自保。”
“自保?”左辰倾轻笑了声,“如今宫里,谁有能力伤你?”
白昙笑道:“危险藏于暗处,我需时时防备。”
“那你是不是更需要防备陪你睡觉的那些男宠?听说每晚都不是同一个人。与其养蛊毒,不如检查一下身边人。”
白昙弯了弯眼眸:“我可以认为主上这是吃醋了么?”
左辰倾哼了声:“当年你雇杀手三番两次想置花逍于死地,我尚且没跟你计较,如今倒是敢明目张胆养死士刺杀了。”
白昙幽幽道:“主上难道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我为了主上什么都可以作,也什么都敢做。”她眸光淡淡掠过左辰倾手臂,“只是没想到像主上这种人也会动情,也会为了别人连性命都不要。”
左辰倾有些烦躁,他一扬手:“你出去。”
白昙起身,美艳的脸浮现一抹媚色:“今晚可要我陪你?”
左辰倾抿唇不语。
白昙端详他片刻,继而转身走了。
云不在看着那窈窕背影消失:“白姑娘仗着白家在军机处的实权,对主上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主上真要立她为后?”
左辰倾扯了扯唇角:“为何不呢?她不是连凤冠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