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大陆的另一端,是能通往令界的摆渡河。
渡河有三条规则,一则无通缉,二则非凡人,三则无挂念。
第三条,往往看着最容易,实际上是最难的。
丘冬喜付了灵石,踏上那艘平平无奇的小舟,顺着漆黑不见底河水往边际云雾而去。
“小道友啊。”划桨的是个孩童,出口的却是沧桑声嗓。她笑眯眯看着舟上行装简单的丘冬喜,温和道。
“这片大陆上,可曾发生了什么,才让你这般心无所念啊?”
丘冬喜站在微凉的河风里,目光顺着涛涛河水蔓延到远处迷蒙未知的前路,神情淡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腕部的玉镯被他轻轻伸手盖住。
“未曾,不曾。”
少年说的真诚又平静。
---
丘冬喜消失的当晚,梁终玉冷着脸拍碎了那张空荡卧房的木门。
“三个人守门,三个时辰一换,没有一个看见他什么时候出的宗门。要你们有什么用?”
冷冽带着怒意的声音震在众人头顶,引的几个低阶弟子本能发抖。
梁终玉转身就走,不可置信的怒火里还有了然,自嘲,甚至是阴暗滋生的毒辣。
是啊,他先前被耍的可真是团团转。
这个家伙最开始就是装的,什么听话,胆小,依赖,像是最笨的狗一样任由差遣。
那分明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最会是用一张嘴和一双眼睛蒙骗,一旦得到宠爱和松懈,就滑不溜手的不见踪影。
记忆里的颤抖卑微的脸,落在地上蜷缩的模样,水池里顺从攀附过来的手臂,茫然被扯醒后仍旧信任睁着眼望来的神情。最终都被一张放在桌案上漠视对待的信纸彻底搅浑,变为丘冬喜那张偶尔面无表情时,显出一分空洞模样的脸。
“丘冬喜,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梁终玉忽然呼出一口气,眯眼笑起来,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上一个,就是现在那到处搜人的青剑门吧?”
胆小?他真是蠢的该死。
那小玩意可胆子真是大,大的离谱了。
恐怕每次可怜模样委身于下侧的时候,都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吃饱了灵气,就找机会跑路吧?
梁终玉艳丽的狐狸眼猛地暗沉出近乎杀意的冷。
到极致后反成兴味的笑。
胃口可真不小啊。
---
霍清雪的心魔大概是这时候种下的。
俊秀挺拔的剑修像是丢了主心骨一眼在各处门派,秘境,凡间城池来回奔走。
顾不上刚踏入元婴各个势力的眼线或针对,也顾不上门派内长老们急于让他接替的席位。
霍清雪看着空荡又陈旧的洞府时,心上仿佛被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呼呼吹着风,凉到全身上下。
唯一的慰藉是那只玉镯丘冬喜带走了,那意味着那个人不是主动要抛弃他而去。
霍清雪的长剑因主人波荡的情绪而不安铮鸣,几乎要破鞘而出。
丘冬喜一定是被人带走了。
他绝不可能是自发的。
他那样依赖,离开自己时连睡觉都不安稳,稍微冷了就会起身迷糊着找人,梦魇时便淌一枕头的水痕,那样一个人,他能去哪?
霍清雪因此而疼的心口几乎崩裂。
元婴的怒火和悲怆让灵气躁动不停,所经之处的暴雪狂风席卷而至。把每一处没有爱人踪迹的地方都落下一场绝望又剧烈的白。
“娘亲,好大的雪啊,南边居然也下这么大的雪呀。”窗边的小女孩伸出手兴奋地看着天上飘落的鹅毛雪花。兴致勃勃朝内屋的大人开口喊着。
“娘亲你快看啊,真的,可大雪了!这是我第一回看见雪呢!”
女人不可置信地走来,盯着半空里飘飘荡荡的白色神情怔愣。
“哎呀,还真是,怎么回事啊?”
“老天爷啊,这是仙人落泪呢吧。”
凡人们高低不同的感叹在大雪中起起伏伏,被落雪时的声音渐渐掩埋而不清晰。
---
丘冬喜到的地段是令一处地界。
与他出生的地方不同,这里是魔道鼎盛,正派蜷局于大陆边陲,岌岌可危。
丘冬喜的合欢宗身份,在魔气肆虐的地段反倒更安全。先前查阅的古籍里说,这方大陆的合欢宗历史久远,寻常邪派不会胡乱针对。但魔道鱼龙冗杂,不乏狠毒狡诈小人,抛头露面太久必然招惹祸端。
丘冬喜套出梁终玉给他的一个兔尾巴模样的法器,红绳套脖,悬挂在胸口。
下一瞬,他发顶冒出两只毛绒的耳朵,臀后也有长尾毛茸茸垂到了腿间。
虽是兔尾,但化形出来,丘冬喜却是一只土黄色的小犬。
耷拉的双耳,蓬松的犬尾。憨态可掬,但算不得什么珍贵妖物。皮毛不至于被剥取,也没什么高阶灵兽会被觊觎的宝物。
很适配,很安全。
丘冬喜欣慰笑了下。
---
魔道当势的城池也是更为喧嚷嘈杂的,热闹起来比寻常凡人城要更五花八门。
街道上大多是妖物,或原身或人形,夹杂些魔修,带着被连串铁笼关着的人类奴隶穿梭在人群中,口中嚷嚷着‘让路让路’。
丘冬喜一只小土狗,无人会注意。他便随意站在一处树荫安静观察着此地,目光从街坊牌子一直看到孩童手上握着的风车。
倒是一派繁华平和的景象。
与古籍里的描述的不太相同。
丘冬喜若有所思看着,脑袋上的小狗耳朵抖了抖。
看来古籍所说的也不全对,正派当道则偏袒正派,反之亦然。
看够了街景,丘冬喜开始逛周围的铺子。这里的资源丰富,多是附近森林秘境中的宝物,因陆地不同,种类与效用也与丘冬喜见过的全然不一样。
第一家铺子,他就看中了好几样用得上的法宝和丹药。
但价格实在昂贵,他囊中灵石所剩不多,还要留着傍身,法宝或许不得不破费,丹药却是找到丹方来的更划算。
丘冬喜原地踌躇片刻,刚欲伸出手拿那件目前他唯一买得起的藏匿身形‘隐蛛法衣’,身侧忽然截来一只手。
“先来后到。”少年吊儿郎当的声音带着不屑。“靠边点,小土狗。”
丘冬喜侧目,一个身配双弯刀的苗族服饰少年得瑟地提着那件法衣,正挑衅地看着他。
一双碧绿如蛇的眼,瞳孔纤细,几乎艳丽的诡异,盯来时叫人脊背发麻。
“可在下才是最先来的。”
丘冬喜对这个年龄与他相仿的陌生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感到疑惑。
“啊?”陆乐显然没想到这只小毛狗还敢真和他对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耳朵听到了什么,挑起眉,呲了下一侧尖利的獠牙。
“你认真的?跟我抢?”他猛地笑的特别灿烂,一张娃娃脸配着那双眯起来的碧绿眼瞳,诡异出奇。
丘冬喜是估量到对方修为与自己相似,才出声反问。此时也并不怯场,而是一本正经,似乎对他无赖的行径感到茫然,却正色不肯让步。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确实比我后到罢了。”
陆乐的怒意来的非常快,上一秒他还嗯嗯点头说‘得你说的是’,下一秒这个苗疆少年就猛地拔刀朝丘冬喜的脸划来。
丘冬喜身姿灵敏,一个下蹲,人已经出了店铺。
周遭闹哄哄的,都是看热闹的妖怪。探头探脑,倒是对此见怪不怪。显然此地民风如此。
陆乐竖瞳一张,看见了街道外丘冬喜手上攥着的那件法衣。再一眨眼,丘冬喜哪还有人影。
“妈的,想跑?”他气的磨牙,人已经追了出去。
留下店里老板娘惊呼的那句“还没付钱呢!”。
---
丘冬喜吞了颗补足灵气的丹药,又在脚上贴了个暂时遮掩行踪的符纸,一路毫不回头,专挑人多的地方挤。
后面紧追不舍的陆乐像是鬼影一般敏捷,一身叮当银饰随动作轻响,暗紫色而贴身的衣物露出了胸口与两臂,随着他加速运功,有银色蛇形纹身在双臂和颈侧显现,妖艳夺目。
“跑的还挺刁钻。跟个耗子似的。”陆乐眉一压,嗓音阴狠带出了点恼意。
下一瞬,少年身形一转,化为一只灵活修长的白蛇,顺着旁侧木桩‘嗖’地上了屋脊,从高处昂起蛇头,幽绿双眼飞速搜索着人群中的身影。
猛地,他竖瞳舒张,蛇信‘嘶嘶’吐了一下。
找到了。
下一瞬,长蛇一跃而下。
丘冬喜在危险杀意抵达身后前,冲进了人最多的一所青楼。
里面正有舞姬跳舞,红色看台上绸缎飞扬,边侧叫喊的人群密密麻麻,鼓声混杂着乐曲,丘冬喜一扎进去,顿时连影子都没了。
“草。”
陆乐堵在门口一下子停了动作,人形化出来,一张唇红齿白的娃娃脸盯着里面黑压压的人影。
“有种别让我抓到你,小狗崽子……”他狠狠眯起眼,长长蛇信从獠牙间吐出又收回,执着的搜索着乱糟糟气息里丘冬喜的一点踪迹,碧绿瞳孔愈发暗沉。
而丘冬喜,已经在后侧,翻开了窗户,一边连续和里面受惊的女人‘抱歉抱歉只是路过’,一边跳下去,稳稳踩在了另一条街道上。
意外之喜。
他把身上的隐蛛法衣脱下,打量了一圈,心满意足的塞到了储物袋。
这下也省了一笔钱,晚上可以吃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