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阴九躲他似乎更明显了一些。但是持续了仅仅一日。

第二天，丘冬喜和往常一样背着剑，穿好弟子服，走出弟子厢房的早上，他一转头，看见了早就等在外面不知道多久的阴九。

“？”

吓了一跳，险些再退回厢房里的丘冬喜原地站住了。

乍一眼他以为是做梦。

“从今日起，我跟你一同修炼。”

阴九却看也不看他的表情，抱着剑转身便走。

丘冬喜愣愣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

阴九猛地回头，皱眉，眉眼冷淡带着不耐。“愣着干嘛，走了。”

丘冬喜被这么狠狠一瞪才觉得适应了些，虽然没想明白，但本能赶紧点点头‘哦’了一声，小跑着跟上。

于是今日的练场，那个本来总一个人前来的四灵根，面前跟了个突兀的黑脸单灵根。

怎么个突兀法，大概就是，一直喜欢找茬四灵根的那个弟子，原本是极为嚣张站在丘冬喜常用练场的门口，正一手撑着门栏和身边的女弟子哈哈大笑，一边说着‘等那废物来了我直接扒了他裤子看看到底有没有’。

下一秒，就被阴九抬脚踹到了十米开外。

刚刚还笑得洒脱的弟子撞在石柱上，闷响一声跌在地面，下一秒一口血就吐在了地上。

旁边幸存在原地的女弟子已经脸色惨白，颤巍巍看着面容冷淡的阴九，后退两步，悄悄退开了。

“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阴九手臂依旧抱着剑，风轻云淡的语调，低垂着眼缓缓走到了不远处狼狈趴在地上的人。

“咳咳”还没来得及抬头的弟子连连缓了两口气才抬起头。“你……”看见顶上阴九的脸，瞬间把愤慨变成了惊诧。“我……不是……我刚刚开玩笑……”

阴九在他话没说完的刹那，忽然蹲下身，掌心重重摁在了他的头上，下方砖地‘咔’的裂开一点。

“你疯了……！”旁边有人吓了一跳，赶紧上来想阻止。“这可是内门……阴九，你想被罚……”

阴九侧目看他一眼，对方立即冷汗淋漓噤声，又迟疑着退了回去。

以往丘冬喜其实经常被这样闲言碎语，他之前坐着阴九的法器还披着对方衣袍回来，身上哪怕再遮掩也看得出门道。一个正派内部出来这样的传言，丢人与否倒不是关键，更多的是其深处对单灵根的慕强，以及反噬到弱势一方的恶意。

其他内门弟子大多双灵根，陡然多了个丘冬喜这样的，自然就成了不太合群的一个，更何况他修为已经太久没有进境，之后的价值岌岌可危。

这样既没有价值，又没有道德的存在，会被周遭人视作发泄对象，似乎并不意外。

可今天彻底是乱套了。

丘冬喜也被吓得呆了很久，他甚至还站在最远的门槛外面没来得及进去，此时仓皇地跑进来，抬手拉阴九的袖子。

“你冷静些，门内禁止斗殴。”

他没料到阴九会这么突然的动手。

但阴九看也不看他，眼睛一低。

还是那句话，冷淡，吐字清晰，偏偏强势压迫的仿佛带了杀气。

“我问你第二次，你刚刚说的什么。”

整个场地一时间寂静的落针可闻，没一个人敢大声喘息。后头的几个练气弟子更是互相惊恐对视，似乎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坤灵门常年没收新的单灵根，除了闭关的掌门和几位外出的长老，另一位单灵根大师兄最近也不在门内，一时间倒还真的没人敢呛声这个新晋。

可这事实在来的没道理，阴九是个不爱管闲事专注修炼的性格，只要别去碰虎须子，牙齿也不会咬到谁。内门的几个人早就摸透了。

他别提管这个四灵根，之前可以说是提到对方就满脸的不耐烦和厌弃，俩人十成十的不对付。

但眼前这个情况，算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已经半张脸都死死贴在地面了，他眼眶欲裂，嘴里血水混杂着唾沫，牙关都打不开，更别提发出声音来，惊恐又不可思议看着依旧持续发力不打算收手的阴九，渐渐的脸色甚至憋出了青紫，像是意识到对方的杀气不是开玩笑。

丘冬喜呼吸都跟着加快，阴九这是真打算把这人脑袋摁碎吗？！

事情快要失去控制，他上前一步就要强硬扯人，少年却猛地松了手。

“呵——哈——哈——”那弟子立刻大喘一口气，上岸鲤鱼一般张大着嘴艰难汲取着空气，声音嘶哑，眼球满是可怖的血丝。

阴九冷淡瞥了一眼，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一点血水。

“走了。”

这句话是对身后的丘冬喜说的。

而后一步跨进了练场。

丘冬喜还在看着地上那个惨烈的弟子，对方显然是需要帮忙的，可周围愣是无一人敢上前，就这么僵持着。

原本一片和气的人群此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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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上，俩人在山峰的静室打坐舒缓经脉。

正坐在蒲团上吐息的丘冬喜，忽然听见了对面阴九淡淡开口。

“之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说的平静无波，丘冬喜却心里一咯噔。

“你真的叫李砚书？”阴九睁开眼，半垂下的眼帘里，漆黑的眼珠沉沉看来。

完了。这家伙还没忘这事。

丘冬喜嘴里发苦，早知道当初就现编一个名字了，也没有后面这么多麻烦。

难道这是报应？偏偏这处大陆里还真就有个李砚书。

“是。”但丘冬喜硬着头皮抬眼看他，面上冷静。“我确实，也叫李砚书。”

他不想以后追来的人一个个都目标明确，到时候有一处是一处都贴满了写着自己大名的通缉令，导致他去摆渡舟完全无法渡河。

算是先前陆乐那学到的经验吧。

“是真的。”少年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般露出个浅笑来。

出乎意料的是，阴九没有在多问什么。点了点头，‘嗯’了一下，便再次合眼打坐了。

这么好糊弄？

丘冬喜原本也闭上眼了，此时睁开左边一只的一条缝，偷偷观察对面的人脸色。

这就，信了啊。他还打算，要是实在瞒不过去，就说实话呢。

阴九却极为敏感的猛地一下又睁开了眼。

……！

丘冬喜忙不迭闭上。

阿弥陀佛，吓死。

跟这家伙呆久了必定早晚血液倒流走火入魔。

阴九默默看着对面那张白皙面容上还在轻颤的眼睫，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家伙，装都不认真。罢了。

他表情依旧平淡。

李砚书的脸他不会忘记。

那人的性格也并非像是和眼前人牵扯的类型。

或许是误会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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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仿佛是突然就定了什么规矩一样。丘冬喜只要开门出去，旁边的阴九就能下一秒从隔壁踏出来。

“去哪。”

对方往往只是淡淡一问，看也不看过来。

“藏书阁……”丘冬喜就只能老实答他的问题。

然后阴九就往前一跨，一副他也如此的样子。“走吧。”

异常顺畅，毫无犹豫，没有半点隔阂。仿佛他们之前就是这样双双出行的习惯。

可先前阴九是远远察觉他身影，就扭头走人的类型。

“……”

丘冬喜在后面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阴九，你上次的伤好了吗？我这几天炼了品质不错的丹药……”他半抬起头，试探又迟疑似的开口。脚步多跨了几步才跟上前面的人。

“好了。”阴九目视前方，额前碎发在风里微微动了动，神情平静，似乎俩人只是在唠家常。步伐却慢了一点。

这阵子的相处下来，他不再冷嘲热讽或者不耐的样子。俩人之间降到冰点的关系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人的抗拒导致，一旦放下芥蒂相处，之前的种种不顺眼都变成了情有可原。

丘冬喜偶尔偷偷看着他，是有原因的。

无故示好甚至出手相救，也是有原因的。

想向他递丹药，之后不求回报，也是有原因的。

说话温声细语，面对敌对也是一副不太正常的忍耐模样，怎么横眉冷对都还是笑着上前，也是有原因的。

是因为喜欢。

一个有些太过飘渺，却又仿佛十分贴切的理由。

黑发少年微微垂了眼睫，神情复杂。

丘冬喜在内门的那些闲话阴九不是没有听闻。

除了单纯对四灵根资质的嘲讽，更多的是不堪入耳的猜忌，又从猜忌变为了风言风语，最后化为‘炉鼎’‘脔-宠’等愈发腌臜的词汇。

单薄的人不擅对峙，但很专心，有时不得不因为旁人刻意的打扰和围拢而停下，挂上一张勉强的笑脸答复那些含义微妙的询问。

“李砚书，你还练什么啊，又没效果。别忙了别忙了，走，陪师兄下山喝酒吧！”

话说的总是随意，手又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师兄说笑了，师父不让我喝酒的。”丘冬喜往往是赔笑去婉拒，小心翼翼的样子。

只是阴九以前并不在意，甚至刻意避开，觉得旁人一切都不重要，而一切相关的传闻也和那个人本身一样惹人厌恶。

但他也知道丘冬喜平日里并未做那些事。周风齐和对方关系清白，二人相处时的话题也往往围绕着修炼和琐事。甚至周风齐总是被照顾的那个。

诸多脏水泼洒，应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况且来源除了身为朋友的周风齐，还有个本就不待见他的自己。

这个人却从未提起过，甚至没有怨恨，面对师父时，也从未开口什么。

阴九初次觉察，自己是否对待这个人，太过苛刻冷漠了些。

严格来说，他还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上次你说的书我找到了，在二层叁室的柜子，今天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丘冬喜见他走神，又开口换了个话题。

“嗯。”答复了，虽然很短。

这意思似乎是愿意说话了。丘冬喜笑意加深了点。

“你怎么从来不去炼丹室，是不感兴趣丹药吗？”

“有点吧。”

“噢……那除了剑术，你平常都喜好做什么？”

“看阵法。”

“……厉害了。”这句话很真诚，丘冬喜对那玩意的难度太有体会。

“可是你平常外出历练和任务，不带丹药有点危险。我这里有很多，都用不完，给你一些，就当你帮我试药了……”

旁边的人喋喋不休太过明显，像是心情很好。阴九忍不住微微侧目看他一眼，原本是想让他闭上嘴安静一会的。

但丘冬喜正仰起脸带着笑看他，似乎没意识到俩人在对视，眼睛眯起来，弯弯的。

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狗。

“……也行。”

阴九本来要拒绝的话吞回去，顿了顿，收回目光。

他记得上一次拒绝丘冬喜时这个人的神情，似乎失望又安静。低下头时的眼睛都黯淡的没什么精神。

这一次没有。

所以少年亮起来的眼睛格外醒目，像是会烫到人的心脏。

阴九默默闭了下眼，把那一幕从脑海里去除。

一高一矮的两个白袍身影渐渐并排。

一个抱着剑一个背着剑，一个步伐稳而矫健，一个轻快而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