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雪山环绕之地的一处蓝色湖泊,水土温暖宜居,一座白玉城邦于此扎根,被称作须弥。
须弥城内繁华热闹,城门口就看得见连绵不绝的店铺坊市,定居城内的多为低阶散修,也有部分门派弟子入城采购物品。
城门外有守卫,俩个散修是城内居民,解释一番后,便也让阴九二人能顺利通过。
丘冬喜望着高大城门顶端的浮雕大字,身上披着宽长而显然不属于他的一件暗绣黑衣。脚上的一双靴子也显然过大。
倒是温顺听话的模样,一直谨小慎微跟随着面前黑衣的青年,不说话也不与人对视。
经过城门时,守卫不免多抬眼看了一下这个着装异常的少年。
旁侧的另一个用胳膊碰了碰身侧的人,压低声音笑了句什么。
丘冬喜感受得到那几道不明的目光,头低的更往下了些。
他身前的阴九忽然顿了下步子,漆黑的眼珠向后一瞥。
“怎么了?”青年身微侧,忽然伸手拉住了丘冬喜的手臂。
大约是太久不曾锻炼,那手臂纤细而柔软,轻易被阴九掌心包裹。丘冬喜本来就走的磕绊,这一下险些直接撞进阴九怀里。
他终于抬起眼睛,有点茫然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青年。
“没事……”
“冷吗。”阴九目光淡然,顺着他宽大的外袍扫了一眼,手不着痕迹替他盖了盖衣袍。
丘冬喜摇摇头。顺着他的力道站过去,整个身影便被青年遮挡住。
这些年依旧没有长高,少年紧贴过来时便如同依偎,带着些不自知的依赖。
但丘冬喜实则提防而小心翼翼,甚至衣角都没敢碰到阴九身侧。
青年看得见他的小动作,神情一暗,而后直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那就走了。”
丘冬喜被腰上的力道牢牢摁上对方胸怀,愣是没能挣扎一分,像拎小鸡仔一般轻易就被带走。
嫌他走的慢了?
他懵懵拽着对方的衣袖腹诽。
须弥城内正是诸多门店迎客的时候。
购置新衣的店铺老板是位很会来事儿的女修,在看见进门的阴九和丘冬喜二人时,就眼睛一亮。
不消片刻,丘冬息就换了一身完整合身的衣服。
交叠的衣襟,软玉色是内衬,外层则是白,袖口和衣角都绘着漂亮图纹。
“客官真是好眼光,这浮云衫绘制了避水防尘咒,又是用的上等银丝蚕,冬暖夏凉,还不易褶皱。”
丘冬喜套着那一身崭新的衣袍,老老实实站在中间,他看着镜面内的自己,目光有些走神。
这算得上是他第一回看见自己长什么模样。
以往只是从浴盆水面或是瓷瓶反光模糊看见些轮廓。
白皙清秀,略长的黑发,脸颊旁侧的偏短,蓬松又带着些毛绒,更显得样子无害。
他眨眨眼,镜中的少年也随着眨眼,小犬般湿漉的眼珠,专注看人时仿佛永远不会带有谎言。
陌生,又熟悉。
阴九站在后侧,往前一步。
“就这套吧。”青年拉过丘冬喜的手,替他将袖口装饰的一截流苏绳取下。
“七零八碎的东西就不用了。”
丘冬喜乖顺地听着他一句句跟店主的吩咐,低着头看自己脚上新的一双短靴。
他都快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穿着鞋走在地面是什么感觉。阁楼里他向来是赤足,只有铃铛会垂在脚踝。因为一动就有声响,丘冬喜也早已养成了安静的习惯。
现在都没了。
他依旧低着头,小幅度晃了晃一只脚。
阴九目光向下瞥了瞥,停顿在身前的人发顶,忽然想起什么,朝着店主的方向开口:“对了,请问哪里有修补灵玉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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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血玉被以特殊器具修复,而后再度挂回了丘冬喜的脖子上。
今日在外奔走了一天,除却了探查城邦信息,阴九还交易了不少灵草丹药换新资材。
有些换成了修仙通用的灵石,有些则是丘冬喜不认得的东西。
他宛如跟班一样跟着阴九,一路不是帮着拿包裹,就是替人取储物袋和灵石,阴九使唤人起来丝毫不客气,更何况丘冬喜还怕他,于是任劳任怨,加上体力不如对方,倒也累的不轻。
一直到近傍晚,他们才在城邦内暂住客栈,此时半开的窗外是昏黄夕阳,来往的修道者和摊贩良多,叫卖声络绎不绝。
阴九同他进了厢房,却很快又走,一走就是几个时辰。
那个人精通阵法,房外无形的灵罩就有三层,必然是不担心丘冬喜会逃走。
丘冬喜自己在厢房内呆了许久,倒也算是得了个休息的时间。此时半躺在床榻上低着头,看掌心里那颗沉甸甸而色泽浓郁的玉石。
厢房是个二人间,两张床距离适中,中央一道屏风隔绝了空间。
他躺在左侧的床边,摆弄着掌心里深紫的玉块,神情若有所思。
从阴九口中得知,他们曾是一派同门,甚至还为道侣。阴九将滴血灵玉赠予他作为信物,之后二人分别,再相遇却是这般场景……
门派抛弃,师徒两绝,正道追捕,魔宗周旋。阴九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简单,可是他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这其中必有隐情,而自己并不知晓,阴九也并未提及。
或许不是好事,但这番故事,比起先前洛望舒的那个版本,似乎要更可信一些。
丘冬喜合起手掌,暗自叹了口气。
最起码,还有一个信物算得上证据。
客栈外夜色渐浓,巷口角落的阴影里,灯光无法照明,黑发的俊朗修士抱剑而立。
一个跌跌撞撞的魔修猛地从墙面上如鬼魅般现出。呕出一口鲜血,再睁眼已是满目愤恨。他是一路迫不得已寻着踪迹找回来的,因为白日时被阴九下了阵记,倘若不追来,便是一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宗的秘法?”
“你可知道和魔宗作对的下场,你可知道你在找死吗!”
阴九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只是站直身。“我要的东西呢。”
魔修喘息狼狈,想起那道刻在自己皮肉上的血淋淋一句话,只差破口大骂,却还是憋住了气性。“在下不过小卒,并无那般神通,但消息还是探查一二。只不过要你给了解药,我才会开口。”
阴九终于幽幽偏过头看他一眼。
“你觉得你有资本和我谈条件?”
青年将长剑在掌心一转,剑鞘指向魔修身后尚未闭合的传送通道。
“你背后的人倘若知道你今日之事,怕就不是痛快一死这么简单了。”
他嗓音轻飘,仿佛带着笑意,却如腊月冰窟引人胆寒。
魔修骤然瞳孔一缩。
此人明明是生疏面孔,为何对魔宗一切却似乎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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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半空,虫鸣阵阵。
阴九端着食盒推门进来的时候,丘冬喜已经将那颗血玉放回了衣襟里面,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等着他了。
“灵膳滋补,但不可贪多,七分饱就可。”
青年绕过屏风,将木盒放到少年对面的桌上。
丘冬喜将抬头看他的目光默默滑下,看向四层雕花的食盒。
盖子掀开,便有飘荡热气包裹着香气溢出。
他坐姿更端正了些,手也放到了膝盖上。
“多谢——”
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眼上头阴九的脸色。
“公子。”
阴九缓慢眨了下眼,漆黑瞳仁转向丘冬喜的方向。眉眼弯了弯,似乎是被这个客套又带了点讨好的称呼逗笑了。
“公子?”
他随手拿起食盒内的那双木筷,指尖翻转,就以筷子一双纤细的尖端挑起了少年下巴。
这个动作分外暧昧,却又危险,再前进几寸就直逼咽喉命脉,就仿佛胁迫一般。
青年语调带了些戏谑。
“是我说的不够明显,还是你心里其实还念着旧情人。”
“丘冬喜。”
那筷子力度更甚,让少年不得不昂高了头与自己四目相对,显出一丝勉强。
“是你先招惹我的。你知道吗?”
黑发的青年半垂着头,神情平淡,可眼底却漆黑浓烈,令人心生惧意。
丘冬喜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肩头都被无形压力按的沉重。直觉里意识到那句话包含了太多情绪,有怒有恨,却又额外暧昧。
于是他愣是没敢抬手去阻拦那双筷,磕磕巴巴道了声‘知道了’,又加了句不知所措的‘对不起’。
下巴已经红了一片,被木筷压迫的皮肤凹陷,衬得更显脆弱。
阴九盯了他片刻,淡淡挪开目光,忽然松了力。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