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冬喜还被放在雷狮豹的身上。
阴九却先长腿一跨,下了妖兽脊背。掌心的令牌已是毫无拖延就随着强劲灵力嵌入了面前阵法的凹糟内。
一阵大地深处的嗡鸣。
阵法随着阴九持续的灵力与令牌内的特殊灵力,开始相互应和。
雷狮豹打了个哈欠,在原地转了转,晃到了阴九面前。正好将背上的丘冬喜也带到了主人的视野范围内。
它陪伴了阴九多年,度过无数次险境与死里逃生,对主人的喜好与心情自然也能察觉。背上这只单薄的人类对于妖兽而言毫无营养价值,修为平平,又血肉不多。但它感知得到
丘冬喜并不习惯骑妖兽,因坐不稳而姿态略显拘谨,双腿本能夹紧了身下的巨兽。小腿白皙,落在漆黑兽皮上像是什么易碎的瓷器,偏偏赤足还沾着泥草,模样狼狈,又像是不知礼数的下仆踩在了主人昂贵的地毯上。
那串戴在脚踝的金色莲花铃铛更是加剧了那份情-色一般的意味。
阴九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手却猛地抬起,直接握住了他的脚踝。
丘冬喜吓得一愣,以为自己做错什么要被拽下去,下一秒却听见一声清脆又暴戾般的‘咔嚓’。
那莲花铃便被阴九用蛮力捏断了,落在地上,是响亮的‘叮当’两声。
而后,阴九便面无表情收回了手。
短短片刻,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青年依旧抬着另一只手输送着灵力,眉眼冷峻。
丘冬喜神情有些愣,他低着头看向地面上俩段断裂的金环,像是没想到那曾让他胆战心惊的饰品原来是那样脆弱易碎。
他想开口道谢,看着阴九那并不打算搭理他的样子,又缓缓闭上了嘴。
雷狮豹对身上轻又单薄的人修并无什么敌意,但也不代表会有多温驯,它本就是极为危险暴躁的妖兽,周身雷电窜动,丘冬喜一紧张就夹它更紧,此时妖兽便没忍住晃了晃巨大的头颅,长尾甩动,把脊背上的丘冬喜一阵颠簸,他便慌张趴了下来。
阴九目光停在法阵中央浮现的光圈上,一只手此时却抬起,拍了拍雷狮豹的脖子。
妖兽便呼出一声沉沉的呼噜闷响,兽眼眯起,肉眼可见的安静下去。
背上的丘冬喜也得以安定,小心翼翼呆了会,才慢吞吞爬起身。
阵法启动时的光芒渐渐笼罩了整个雪山洞窟。
每一寸皮肤被空气浸透的古老灵气拉扯,向前,而后是脉络发丝,直到全身都逐渐随着那道玄妙又沉重的压力到了某个境界,最后伴随一声在耳膜炸开的‘嗡’。
一切寂静下来。
丘冬喜是缩起身体在妖兽背上进行阵法传输的,全程被剧烈的法力震荡的无法睁眼,直到震荡消退,才从闭着眼的视觉里,感触到的一道鲜明的阳光,和吹拂在脸上的阵阵长风。
他微微支起了背,发丝在周遭飞扬,发梢碰到皮肤带起了痒。耳侧却听到新的声响。
有悠扬的鹰鸣,在发顶,盘旋远去,辽远而陌生。
丘冬喜终于缓缓睁开眼,看清了面前一片无尽而碧绿带苍的草原。
草床如海,在风里层层飘动,远处有一条湛蓝的长河,横跨了苍绿的原野,蓝与绿与无尽的天,黑鹰展翅,渐渐远去。
一轮太阳,耀目雪白,在最远处悬挂,空中无一丝流云。
风里,阴九凌乱的黑发碎散,银纹的漆玄劲装在不停随风而动,腰封旁侧的挂饰与坠物流苏来回飘荡,身侧低下头挨蹭他衣角的凶兽再度晃了下头,细小雷电在毛发末端闪了闪。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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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方地界人烟稀少,灵气也稀薄,有野牦牛与羊群在起伏丘陵上走动,而后便是飞鸟,丘陵之顶的另一端,偶然从草从间驻足观察牛群羊群的狼,灰白皮毛,黄色兽瞳。
生灵在这片僻静原始的大地上繁衍不息,未曾被打扰。
而草原更远处,则有绵延的雪山,灰黑的底色上是覆盖着百年的白,如一座座倒地死去的神明身躯。
对阴九而言,这是他再好不过的修炼破境之地。
正因灵气稀薄,此处才无人打扰,不会耽误他踏足元婴。
但是此时的当务之急并不是闭关。
“下来。”青年转身,忽然朝着妖兽背上的人伸出一只手。
丘冬喜顿了一下,目光从那只手愣愣挪到对方神情淡然的脸。在阴九剑眉微颦起的下一瞬,丘冬喜立刻回神过来,握住了对方修长的指尖。
他握的小心翼翼,都不敢发力,却猛地被阴九抓紧,而后施力一拽就到了怀里。
丘冬喜一头闷进了阴九的胸口,好在是额头先撞,倒也不觉得疼。动作慌乱地扶着对方肩膀抬起身时,却感到自己随着阴九微微一晃,俩人已是站在了一柄飞剑上。
先前还站在身侧的妖兽,则早已回到了高阶储物袋内。
丘冬喜手环着阴九的脖子,极为不自然坐在对方臂弯,只觉得自己与对方手臂接触的腿根都是麻的。
他还记得自己赤足上沾着泥草,故而拘谨绷着脚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脏了对方的衣裤。
“对我现在倒是客气了。”
阴九却是姿态闲散而轻松托抱着他,目光低垂扫怀里的人一眼。
“你对洛望舒也这样?”
阴阳怪气的提问说的轻飘飘,丘冬喜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意思,就被阴九抬手一颠,整个人就倒贴在对方身上。他猝不及防,所以重心都没稳住,这一倒,脸蛋都在阴九胸膛上压的软绵绵扁下去。
下一瞬,一只脚踝就被对方的手握到了掌心。
丘冬喜吓了一跳,慌张抬眼去看阴九的脸色。
“鞋都没穿,看来他对你也不如何啊?”
黑发的青年眯起眼盯着那只白皙的足,神情所有所思。
丘冬喜本想解释点什么,但一时间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莫名尴尬的脸色发热。
而后便有灵力颇为迅速地掠过,丘冬喜只感觉自己全身骤然被细微凉意的水雾滑去,那握着他脚踝的掌心便松开了。
再看双足已是被洗的一尘不染。
甚至自己发丝也都一片干爽,风里更柔软的飞舞,蹭在阴九下颚处。
丘冬喜愣了一下,缩回已经没有束缚的小腿。
声音略带呆滞和茫然的说了一声:“谢谢……”
阴九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收回视线,下一瞬,二人身下的飞剑便被灵力操纵飞起。
其实丘冬喜和这个人相处时大多是沉默居多,他空白的记忆无法和阴九过往的经历对交,俩人除却最开始不算美好的相遇,其余的就只剩下一方的话里有话和另一方的小心翼翼。
但是。
少年在抱着自己的人怀里微微抬起脸,发丝蹭着对方的衣襟,从对方下巴的方向谨慎窥视。
这个人对他的过往,似乎知晓繁多。
可性格略显暴躁,又总是让人摸不清喜怒。
丘冬喜觉得自己忘记的事情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甚至会直接影响到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
偏偏他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辽阔无垠的草原似乎没有尽头,黑鹰盘旋半空,云流从身侧丝缕划过。草原的风带着远处雪山的冷意,扑在脸颊时格外的鲜明,丘冬喜正着脸吹了一会就熬不住了,默默偏过头去,看动作几乎要无意识埋到阴九衣襟里面。
青年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半眯起眼,视线跨过下层云雾,结丹巅峰的神识则已然如洪水般蔓延到了地面。
三个散修模样的人影在神识视野中逐渐现出身影。
他们飞行的高度适中,大约是熟悉环境或者为了节省灵力,三人修为都在筑基中层左右。
似乎互相熟识,故而时常传来谈笑之声。
丘冬喜低着头,伸出手把自己凌乱的碎发拨开,又小心翼翼脑袋换了个角度。阴九衣襟上的暗扣刻着龙虎图样的花纹,他之前贴在上面太久,只觉得脸上也被盖了层印子。
正在此时,那三人原本风平浪静的气氛却陡然被打破。其中一个忽然发难,手中怪异暗器飞袖而出,血光骤然从旁侧一人颈部飞出!
变故突然,灵气四散,画面顿时无比混乱。
阴九挑起一边眉,神色略带戏谑。
这般诡谲的手法。
竟是个魔修。
丘冬喜被阴九放了下来。
他攀着青年的手臂小心翼翼站稳于飞剑,脚掌碰在冰凉的剑身冻的一哆嗦。
回头便看到对方抬手,二指在空中一划,一道扭曲细小的电光便以极快的速度急转直下。
丘冬喜神识有筑基水平,却也只看得见电光没入云层。
下方,电流之声噼啪作响,连半空的云雾都被驱散一片。
那原本浑身魔气的魔修,像是忽然被什么束缚,浑身一僵,连哀嚎也来不及就直接跌落了法器。伤人的暗器也飘然凝滞,‘刺啦’一声便化为了黑灰。
原来下面有人。
丘冬喜这才反应过来。
惊魂未定的二个修士一个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个还在急促喘息,抬头看见高处踩着飞剑的阴九二人,才立刻弯身行礼道谢。
“多谢前辈相救!”
面前踩着一柄飞剑的青年修士身量高挑,黑发碎散,面容俊秀异常。面前却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被牢牢揽摁着肩膀,神情有些怔愣。
其余都暂且不论,此修士的灵气威压,却是实打实的惊异骇人。
犹如雷暴乌云,沉沉而落,让人喘息困难。
喉咙破开血口的修士伤得不轻,好在及时吃下了丹药恢复,这才留下一条命。
他二人很快收拾好仪态,朝靠近的阴九弯腰行礼。
“不必。”阴九视线顺着这狼狈的俩人扫视一圈,确认没有其余威胁才不紧不慢开口。“你们去往何地?”
散修姿态恭敬小心,对着陌生的结丹修士连头也不曾抬高:“须弥城。”
“本是与有缘人一道随行,却不想被魔道之人暗算,还好有前辈出手相救,才保下我等性命。”
丘冬喜站的有些战战兢兢,冷风刮得他小腿肚子冰凉,于是本能往后颤着退了一步,就贴到了阴九垂下的衣袍布料。他一惊而重心不稳,手就抬起抓住了扣在自己胸口前的那只手臂。
……胆大妄为了。
少年低下脑袋惶恐眨眨眼。
好在阴九对此毫无反应,像是并不觉得冒犯,甚至按着他肩膀的指尖连力度都不曾变过。
下面的两个散修仍在诚挚解释:“此地是内外交界点,近日不怎么太平,才有魔道趁乱而入,江某与友人在城内商贸交易,熟识些当地规矩与消息,前辈若有吩咐,江某定当万死不辞。”
阴九淡淡‘嗯’了一声。
垂下的目光,倒是盯了下还握着他手臂没有撒手的丘冬喜。
“也可,我闭关多年,此地事情不曾听闻,你且细说。”
散修闻言弯腰更低。
“江某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