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尽山!”越夫人原本以为自己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碰见这样的孩子也忍不住抓狂,“我同你说过几次了!不要爬墙不要爬山不要爬房子!”她仰头看着骑在梁上的小人,包子大一张脸,嘿嘿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乳牙,觉得头晕。
周围的嬷嬷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干着急。
七岁的越尽山见他们着急,只觉得自己厉害的不得了,装模作样地掏出裤腰带上别的书开始看,没看几行就悄悄透过身体的缝隙去看母亲的反应。见越夫人没发觉自己的“文武双全”,越尽山有些遗憾,刚想提醒母亲,就见她翻箱倒柜开始找戒尺。
越尽山双腿一紧,只觉得手上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连忙大喊:“母亲!母亲息怒,我这就下来了!”他人小身子轻,双腿夹着柱子一下就溜下来,小心翼翼道:“母亲别生气了,我这不是下来了吗。”
越夫人头发倒竖,见儿子磨出油光的裤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抓他:“你是猴子吗每天爬来爬去!越尽山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耳朵是用来好看的吗!”
越夫人一手抓着越尽山的耳朵,疼的他哎呀哎呀乱叫唤,另一只手就往他背上招呼。
“每天整这些鸡飞狗跳的事!你怎么不看看别人家孩子?我没听说过谁家童生小时候在家挨打!他们都是五六岁就懂得用功,你七岁了还要爬高!”
院子里鸡飞狗跳,最后以越崇文回家,越尽山跪在院中反思结束。
越尽山抽抽嗒嗒的,跪在那里边哭边喊:“母亲,我的垫子呢?我膝盖疼啦!”
原本要送垫子出去的嬷嬷顿时被越崇文制止,他气急道:“你爬山爬下害你母亲担忧成这样子,现在还好意思要垫子!你要是从梁上摔下来,别说膝盖,双腿都不要了!”
越尽山瘪着嘴掉眼泪,从天亮跪到黄昏。院子里摆了晚饭,父母偏偏不喊他去吃,还故意高谈阔论味道,直气得越尽山小脸通红。他气急了也不喊父母了,趁人不注意突然一个滚身爬起来,横冲直撞直往祖母的院子里跑。
越家祖母信佛,素日里吃斋念经,和越崇文夫妇二人吃不到一起,也就免了他们早晚请安,只是初一十五家宴聚一聚罢了。
越尽山抹着眼泪跑到祖母的院中,本想去找祖母诉苦外加吃顿晚饭,没想到祖母睡得早晚饭也吃的早,他去时祖母房中都熄了灯。
越尽山不愿意叫人看见他现在涕泪横流的样子,也不想打扰祖母,就一扭身钻入了祖母房中佛堂。
佛像前摆着新放的果子,做的精致可爱,香气扑鼻。越尽山从小就是个不拘小节的,那双脏手就伸去抓果子,然后躲在桌子底下一口一个,抽抽噎噎,一个没留。
等越崇文二人发觉越尽山不见了找过来的时候,越尽山已经蜷缩在香案底下睡了一觉,怀里还抱着那几个光溜溜的盘子。越老夫人深夜点烛爬起来,见宝贝孙子这一副可怜样,气得直跺脚。
老夫人让人烧了热水给越尽山擦脸,心疼地抱着小孙子,对下首的儿子儿媳大骂道:“越崇文,你就没有做过小孩子?你就没有不懂事的时候?你小时候我们逼你读书,你比我们小山还不听话!我们打你了吗?不给你饭吃了吗?”
她又指着儿媳:“天底下竟然有你们这样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他才那么小,男孩子调皮些又怎样?你们瞧瞧他,可怜见的,都饿的皮包骨头了!可想见我老婆子看不见的时候你们多苛待这孩子!说说骂骂也就算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坏了小山,我也就哭死算了!”
哪里就至于呢?天底下严格管教孩子的人多的是,反倒是母亲也太过溺爱了!
越崇文夫妇二人唯唯诺诺,连忙告罪,不敢让母亲动气。只是瞥眼一看母亲怀里困倦得坐着都要睡着的越尽山,看着是可怜了一点,但是怎么也够不到皮包骨头吧?前两天母亲还夸他虎头虎脑有活力呢。
小越尽山除了这一次挨饿,之后父母气也好骂也好,到底是再没有罚他不许吃饭过。
不过越尽山经此之后和祖母亲近了不少。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同样的点心果子,在香案上摆过一道的东西比直接买来的好吃不少。
越尽山也不太好意思同祖母说,只是每次挨了骂了、心里不开心了,就溜到佛堂去。有时候祖母会发现,有时候祖母不知道,他就在佛堂睡一宿,时日一长他甚至在佛堂放了卷被褥。
时日一长,越崇文就忍不了了。他每天叮嘱儿子少去打扰祖母,并且要少去告状。越尽山每次一去,小孩子躺在地上,可怜兮兮的,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了!他完全无法辩驳!越崇文不得已,从库房里翻出自己偶然所得的一尊小神像,说:“尽山,你祖母身子不好,我也少去打搅她的,你就不要时时去让她费心了。你喜欢那个香案上的果子,我把这尊难得的神像给你,你拿回去摆在房间里,也是一样的嘛。”
越尽山睁着圆圆的眼睛,沮丧道:“为什么啊?祖母不喜欢我吗?我惹她烦了吗?”
越崇文看着他,心疼地伸手摸着他的头,说:“不是的。是你祖母从前养育我的时候花费了太多心力,我又不听话,总惹得她生气,所以她不喜欢我。祖母当然喜欢你,只是我担心她又忍不住在你身上花费精力。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不好叫她多操劳的,是不是?”
越尽山天真道:“可是祖母,不就是爹爹你的母亲吗?”
越崇文觉得小孩说话天真,笑着点头说是。
越尽山理所当然道:“那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她的宝宝呀。”
越崇文一愣,兀自解释道:“可是我辜负了她的教诲......”
越尽山笑着伸手去拍父亲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说:“不会的,不会的,祖母肯定很想你。”
越崇文愣着,好一会才让人把越尽山带走去就寝。而他枯坐书房,终于明白,自己不敢去见母亲,不是因为怕母亲不喜,而是因为那些早些年叛逆自由的愧疚。而不愿意让越尽山靠近祖母,则是真切担心母亲重蹈覆辙——年事已高的老夫人,能接受再费心培养一个孩子,之后还未必能如愿的落差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