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伍
闻言,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沈煜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你说什么?”
见到此情此景,下头的几个大臣们面面相觑,只平静的观望着这场皇上宠臣与皇上的分歧。
沈煜渊久久不语,看着林月瑶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退让之意,便出声道:
“那护君中尉,不若你告知朕,你走了,谁来担任护驾一职呢?”
林月瑶似是早预料到他会这般说:“回禀陛下,臣只会带一半的无面者前往赈灾,其余的人皆会留在东京,以防臣不在时出现意外。”
这番话一出,不少人的心里便打起了算盘。虽然说去赈灾的坏处不少,但福祸相依,稍微使点手段还是可以从赈灾款里刮点油水的。
这种脏事朝堂上下干过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多刮点和少刮点的区别,总的还是会有一点流进灾民的口中的。
而这护君中尉竟然主动领命,想去赈灾。明显是为了巩固无面楼在民间的声望,使地位变得更加稳固。
而这油水,估计是刮不上了。
不过皇上看上去竟然十分反对无面楼去办这件事,为何?
能想到的可能只有一种,那便是皇上收编无面楼无非是为了增加他在朝堂上的助益,还有皇上在民间的声望。
但宠臣若是影响过大,只会牵制皇帝的权力,看起来这也是皇上所忌惮的。
朝臣们皆默不作声,皇帝与无面楼离心,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就在此时,一个出乎众人意料的人竟然站了出来,只见顾世忠沉声道:
“陛下,老臣有一人选,或许可以为中尉分担一二。”
这句话打破了殿中如寒冰一般的气氛,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沈煜渊僵直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只听顾世忠肃声道:
“中尉忧国忧民,心怀天下之心令人钦佩,可中尉大人毕竟还是陛下重臣,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陛下岂不是失去了一位可用之人。”
看着沈煜渊的面色总算好了些,他才提议道:
“老臣举荐犬子,希望能跟随中尉前去灾地,护送物资与粮食,同时也可保护中尉周全。”
话音刚落,顾裴玄便主动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跪下道:
“启禀陛下,微臣愿意为陛下江山出力,为黎民百姓的安危谋福祉。”
“此去困难重重,但微臣愿在此立誓,无论生死,都会将赈灾物资送到灾民手中,都会将中尉安全带回,接着为陛下效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煜渊眼下确实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一个兵部尚书主动请缨,虽说不合于理,但早已别无他法。
——
散朝后,欧阳云走出大殿,不停的用目光搜寻这顾世忠的身影。找到后,便快步追上,将人拉至一边,低声责问道:
“你在想什么呢?”
他的脸上满是不解与疑惑的神情,仿佛顾世忠做了一件糊涂事:
“虽说世侄这个年纪便位列九卿之一确实非议众多,但也不至于用这个办法吧?”
“灾民们若是暴动起来,就算有将士们层层保护,也难保世侄能全身而退啊。”
听着他的话,顾世忠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淡淡道:
“作为一名将士,该是他来保卫百姓,而不是百姓保护他,”
“若是这点挫折都过不去,以后我若走了,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依我来看,玄儿总有这样一天,算不得什么,况且,陛下的近臣都愿意为了此次灾情前去赈灾,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人自诩官宦出身,看不起那位来历不明的中尉。”
他指着正零零散散走下阶梯的大臣们:“看看,看看这些蠹虫,到了真该效力的时候,一个个贪生怕死,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有担当。”
欧阳云被他的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仔细想想确实在理,但他也是真的很珍惜这个世侄。
官宦人家的子侄大多从小娇生惯养,好容易出几个像顾裴玄这般文武双全,还愿意为国效力的子弟,未来必定要成为朝堂的顶梁柱,怎么能如此轻率的就派出去呢?
但刚刚听了顾世忠的一番话,欧阳云的表情先是凝重,接着便爽快的笑出声,大力的搂住了顾世忠的肩,与他并肩走着:
“既然顾老弟都如此舍得你家的宝贝孙子,那老头子我也出把力,叫我那个不争气的孙子与世侄一道去!”
“我那孙子虽然不善武艺,但帮着算账可是把好手,记得回去多告诫一下世侄,多护着我这孙子一点啊!”
顾世忠闻言长笑一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与欧阳云一道走着:
“你个老头子,不也是净折腾。”
“说笑了,比起倔我还是不如顾老弟你啊!”
——
紫宸殿内,沈煜渊的脸色迟迟没有恢复平静,他一把掀开了手边叠的整整齐齐的奏折,曲商进来给他更衣,可他却烦躁的遣退了所有的婢女,怒气冲冲道:
“月瑶呢?把她给朕叫来!!”
曲商面色平淡,不卑不亢的行礼道:“回陛下,林姑姑有要事缠身,怕是无法前来,还请陛下耐心等候。”
“等候?”沈煜渊直接打翻了宫女递过来的茶杯,滚烫的热水湿了一袖子都未曾发觉:
“她这般说,那若是一直不回来,朕也拿她没法子了?”
曲商闻言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奴婢不知。”
沈煜渊看着她顺服的摸样,心里只觉得可笑,他勾起嘴角:“你当然不知,你只知你的主子告诉你的,其他的时候你就是聋子瞎子,任如何问都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
曲商跪在地上,尖利的言辞对她来说不痛不痒,依旧是那般顺服的宫女摸样。
沈煜渊骂了人一顿,心情却仍是十分糟糕,没有半分好转。少顷,他厌烦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曲商,不耐烦的甩袖道:“行了滚吧,别在这烦朕。”
曲商并未久留,听沈煜渊这般吩咐便下去了。
殿内回归寂寥,沈煜渊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伸手覆盖住自己的双眼,良久后长叹了一声。
原本赈灾一事早就已经商量好了,想法子推顾裴玄出去,再让他在灾地出些意外,好让顾家心甘情愿的为沈煜渊效力。
可谁知林月瑶竟然临时在朝堂上改了主意,竟然要亲自前往。
大旱一事本就是林月瑶一直在处理,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要有人确认,但沈煜渊本人关心或在意这事吗?
他不在乎,他为何要去担心一帮自己不认识的人吃不吃得饱饭,只是稍微做做样子便可收获大片民心,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但若是林月瑶要因为那些灾民亲自赶往灾地,还至少要去上个一年半载,那沈煜渊是绝对不会愿意的,他或许还会想着,那些灾民要起义就起义,要暴乱就暴乱,左右有林月瑶在他身边,死也能死在一起,对他来说就很值了。
不过沈煜渊知道这些话是绝对不能当着林月瑶的面说出来的,这么愚蠢的错误他不会犯第二次。
可沈煜渊便这样一直等到快午睡的时间了,林月瑶却没有一丝要回来的意思。
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去无面楼找她。
沈煜渊知道无面楼可是很久了,可以说林月瑶当初刚建立无面楼他便已经知晓了,但也就仅限于知道无面楼是林月瑶的而已,至于无面楼主要是干什么的、如何运作的都一概不知。
当他对被叫进来的赵公公说出他要去无面楼时,赵公公的腿立马便软了下去,几乎站不住脚,脸上赔笑道:“陛、陛下怎么突然要去那等地方?”
这话引起了沈煜渊的好奇,他一挑眉问道:“那等地方?那你说说,那无面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看着赵公公惊慌的神色,沈煜渊示意他不必担忧,直接的说就是了。
赵公公将手心里的汗擦了一回又一回,犹豫了半晌后终于试探的开口道:
“回陛下,奴才不曾去过那无面楼,只是道听途说的,听说那......”
说到一半,赵公公突然停了下来,心虚的看了看空旷的殿门,确认没有其他人在时才凑到沈煜渊的耳边,低声说道:
“听说那地方,是个阎王殿!”
沈煜渊甚是不解,眼里划过一丝疑惑:“阎王殿?何故?”
“就是说,”赵公公那副偷偷摸摸的摸样,活像是怕突然出现个人把他拖进无面楼似的:
“那地方除了无面者经常进出外,其余官员都是无令不得入,要是被无面者们带进去了,十个有九个都是回不来了!”
“还有那无面楼的诏狱,更是恐怖如斯!听说进去的囚犯没一个是完整的,那负责刑讯的刑官以折磨犯人为乐,还有传言说,那刑官会把不肯招认的犯人做为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磨个一年半载再慢慢死去,很是凄惨呢!!”
赵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脸上还露出痛苦的神色,好似他也被押进去过似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沈煜渊听着,始终觉得这流言多少有些夸张了,毕竟林月瑶虽然确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总不会蛮不讲理,若是真有人被用了这般极刑,那这人多半是触及到了林月瑶的底线,是个恶贯满盈之人。
他思虑着,时不时还点点头,是啊,林月瑶总不是个那么冷血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