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一共十二个座位,或许都是叶家嫡系。叶岚做下三首,那这次宴席或许没有叶家的长老。
陆陆续续一盏茶的时间,叶家黑衣弟子全都肃穆站成两排,觥筹交错,宴席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主座和主座右边下首的位置空着。
舞姬腰肢纤细,扭如水蛇,妆容妖艳,神情却并不魅惑,安安静静垂眸在热烈的音乐中舞动。
叶衡下首坐着上次他唤小妹的女人,她同叶岚一样只自顾自的饮酒,有时抬眸看上一两眼,并不热衷。
坐在叶岚上首位置的是一个白衣男子,懒懒散散的和他对面的紫衣男人对酒。
而白衣男子的上首,则是一名戴着木头面具的黑衣人,一举一动就像细线操控了一样僵硬,但他并不沉默,时不时和白衣男子说上几句。
一舞毕,舞姬列成两排匆匆退了场。他们身上没有脂粉气,离开时带走了乐师,一时间,暗沉的大殿寂静的可怕。交谈声不知为何也停止了,只有红绸飘舞着,艳红的仿佛是被血染的。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我心尖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直到背脊全部贴在墙上。
从殿门一前一后走入两人,前面的那个中年人模样、面容沉稳、身姿挺拔,一身墨绿长袍,仿佛一颗劲松。他身后那人与他说说笑笑,黑衣上暗纹流转,而立之年,气度深沉,气势却比那中年人弱上不少。
席上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那中年人看也不看,他身后的男子一一还了礼。
前面的是叶林峰,后面的是他儿子。
我抓紧了衣袖。
“坐下吧。 ” 叶林峰缓缓说,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刚刚和你们大哥聊了一会儿,你们都还算做的不错,至少没被那皇帝老儿夺去风头。”
人们陆陆续续的坐下了,我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们,却见那叶林峰忽然看了过来。我的寒毛顿时炸了起来,瞬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地面。
“在说别的事情前,小六儿,介绍一下你的客人吧。 ”
我耳朵嗡的一声,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向我。
“过来。” 叶岚淡淡的说。
我攥紧了拳头,垂眸一步一步走到了正当中,最靠近大门的地方。
“他是我和您说过的,张济的继承人,张孤。 ” 叶岚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
周围人看向我的眼神陡然一变,充满探究的上上下下打量我。
叶林峰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笑着说:“站那么远干什么?站近一点。”
我的胃在收缩抽搐。
我僵硬的走上前去,脚下像是踩着刀山火海,眼前就是杀我的刽子手。我刚站定,就感到膝盖一阵剧痛,腿一软跪了下去。我咬牙看去,叶岚沉默的盯着身前的瓜子碟,似乎在神游天外。
但我知道这就是他的手笔。
叶林峰慢悠悠的问:“你几岁了? ”
“二十有一。”
“听叶岚说,你是暗鸦的九阶?”
“是。 ”
“好。那跟我说说,张济都教了你些什么? ”
“认药、炼药。”
“我知道。 ” 叶林峰听上去有些不悦,“具体学了什么? ”
“……” 我知道他想听到什么,但我不愿意说。
师父曾告诉过我,那个药绝对不能外传,否则天下大乱。那是他毕生医学所创造的药方,只要人还没死透,无论多重的伤都能救回来——也就是我给叶倾的药。
“含笑五毒散、七步杀、百花黄、天下奇毒卷一到三,碧云天色卷一到十……”
“够了。 ” 叶林峰皮笑肉不笑,他的威压一瞬间扩散开来,我被压到了地上无法起身分毫,“我问你,你有没有学过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
“起死回生?大人说笑了,这天下哪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 ” 我不卑不亢的说。
“你用不着隐瞒。若是我对这药一无所知,也就不会费尽心思的要张济死了。他老对叶家还算有些贡献,可惜怀璧其罪,否则他就能安享晚年,坐享齐人之福。 ”
我气的攥紧了拳头,盯着那艳红色的地毯怒火中烧。
半晌,我说:“师父从未和我提过。”
“哦?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
一声脆响,一个小瓶咕噜噜滚了下来,停在了我的面前。我看过去,脸色陡然一变。
叶岚平静的说:“这是你亲手给叶倾的保命药,能使濒死之人元气大涨、已死之人死而复生。我说的可有假?”
“叶岚! ” 我气的浑身发抖,却还是强行压下心中滔天的怒火,低声说,“这是师父死前给我的药,我并不会炼制。 ”
“知道这是什么就行。” 叶林峰漫不经心的说,“听说你继承了他的全部衣钵,既然不知道,那就去试。原物就在这里,试个千遍百遍,自然也就试出来了。”
我闭了闭眼,说:“倘若我拒绝呢?”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紫衣男子讥讽,“你也配拒绝?”
我低头,死死咬着牙,说:“这天下除我之外,再无一人可以复刻师父的药方。若我不做,便无人可做。”
“天下之大,无奇之不有,你口气倒挺大。 ” 紫衣男子说。
“要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复刻我师父的毕生心血,你们也费不着挖空心思的一定要他死了。 ” 我冷冷的说,捡起地上的药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对叶岚怒目而视,“叶岚,既然我师父也教过你一些年岁,我就看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做出来!”
“我做不出来。 ” 叶岚平静的说,“他手下的弟子若不是天纵奇才,决计学不到他最核心的医药之法。在他眼里,就是那天子御医李德安也不过是个庸才。“
“依你看,这要还非他不可了? ” 叶林峰语气沉沉。
叶岚道:“是。”
叶林峰于是又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起我来。我被他看的汗毛倒竖,止不住的发颤,却兀自握紧了药瓶,强撑着与他对视。
带着叶倾的仇恨,我心道,复仇。
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为此不惜一切!
想到叶倾,想到师父,我的目光变得坚定。
我的武功比起他们来说早就是不堪入眼,但是,我的长处从不是武功——而是医术。
纵观天下,我自信绝挑不出几个能比我医术更好的存在!
“你不做,你在叶家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你年纪轻轻的未来还长着,当真要想不开去死吗? ” 这时,先前那和叶林峰一起走进来的黑衣中年男子说,一副他在为我着想的样子。
“我不想死。 ” 我说,“但我不会白白为你们做功。 ”
“现在可不是你来谈条件。若你不做,必死无疑。 ” 紫衣男子语含威胁。他暗含威压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腹中的伤处再次翻涌,金针所麻痹的痛楚正在卷土重来。
但我没有露怯,只强撑着面上的坚定,说:“除我之外,旁人最多也只能复刻八分药效。”
叶林峰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面上才露出一丝笑。
“你真以为,除了杀你之外,就没有别的手段能让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做我想让你做的事? ” 他说,脸上依旧挂着那一丝笑意。我心中陡然一沉,呼吸都觉冰冷。
大殿内落针可闻。
叶林峰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神色捉摸不透。金针在我的窍穴内微微震颤,我知道,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但我不能开口。
“不过,你倒也还算有些魄力。看在张老怪的面子上,我问你,你想要什么? ”
“我要叶岚死! ” 我毫不犹豫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只有叶岚面不改色的端坐在原地。
“我真是好久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自量力的人了。 ” 紫衣男子笑出了声,“叶岚,我当真有些可怜你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竟然一心想要杀了自己,啧啧啧。”
“叶岚是叶家的六公子,你不过一个小小暗鸦九阶,何德何能?” 那白衣男子也忍不住出声讥讽。
“异想天开。 ” 那木偶似的人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尖细。
我掐了掐手心,说:“只要我找到方法,我就能炼出不只一颗的丹药。若是叶家能有无数起死回生药,那不管是洛神宫还是武林会盟都将不足为惧!”
“你说,你不会做这药,现在却又说你会。叶岚是我叶家的继承人之一,他的命可要比几颗药贵上许多。 ” 叶林峰说。
“给我三个月和我要的东西!三个月里,要是我熬不出这种药,要杀要剐随便你。但若是我做出来了,还做出不止一个,叶岚,我就要你不能动弹的接我五招。 ” 我说。
“你死了,还有谁会知道这药的炼制之法?” 木偶似的面具人尖锐的说。
“你们可以让别人来学,但是除了我之外,这天下绝不会有比我更精通药理的人。 ”
长久的寂静。叶林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一时之间,我只能听见我粗重的喘息。
半晌,他悠悠的问:“叶岚,你看如何?”
“全凭家主差遣。” 叶岚恭敬的说。
“好。 ” 叶林峰说,“张孤,三个月,你就把那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