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实在不对。

但气息的热流就这么坦荡而柔情地拂过耳边，易南头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看来是刚刚车里的名字交流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他没回头，缓过神后眼睛一弯，说，“你的名字，嗯，很诗情画意。”

路是比较少见的姓氏，寓意丰富，淮水听起来也很有江南风情，大少爷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文化，带着几丝风雅之气，只是和本人的气质相差甚远就是了，他没想错。

紧接着，是一声很轻的笑。

路淮松开他的手，又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把他勾了过来，紧实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几丝体温的热气熨过他脖颈处细腻的皮肤。

【OOC调整无效，与执法官表现亲密，角色演绎度-10%，目前10%】

离跌破底线只差一次了，易南：“......”

竟然这样，那他刚刚松手有什么意义？

光源有限且零散，黑铁似的夜色笼罩着此方静谧的广场，而他们就站在光影分界之处，和对面一群体型各异、眼瞳发蓝的仿生人对峙，风带来某种清甜而干净的味道，那本来源自机器流动的循环液。

路淮维持着这个占有意味浓重的动作，神情因为过度放松而显得慵懒，他反问：“如果我是你们的敌人，我为什么还要主动把银河小姐送回来？”

银河小姐四个字，被他说得像是挑衅，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向远处的一道纤细高挑的背影。

仿生人彼此交换几个眼神，一时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明显还有顾虑。

易南对那边招了招手，又示意一下拿在手里的枪，微小的期待让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自带一层薄润感，嗓音里藏着轻轻的请求：“银河小姐，可能需要你的一句话。”

银河侧过头，眼角刹那闪过一点光，唇角平直，她目光在这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秒，点头说：“他们没事。”

谁知，在她说完后，一个X型仿生人扒开人群，拼命挤到她面前，苍白的面容上眉心紧蹙，前伸的指尖微微颤抖，他仓促开口：”银河小姐，我的同期就是那群执行官杀死的，她本来都要逃离军队大本营了，就差那么一点时间......“

他猛然扭头，怨恨难掩的眼神射向远方安然处之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这些人不知道哪得到的消息，问也不问就直接开了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倒在我怀里的样子。”

这副神情放在任何一个人类脸上都不会违和，或者说人类都很少露出这种强烈刻骨的情绪，附近的仿生人被他感染了，女人们眼神黯淡而恐惧，男人们悄然握紧了拳头，感知度过人的易南立刻伸出胳膊挡住路淮，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手腕都变得紧绷起来——这种情况，哪怕有人突然掏枪出来射他们都毫不意外。

“我说过，”银河面色平静，如文艺复兴时色调偏冷的神像，“个体的伤害不能带来群体的偏见，我们之前的很多次针对黑图灵和中岛监察局的伏击都遵循这个原则。”

那个X型仿生人脸色难看起来，看身形是蓄势待发，但很快他胸口剧烈起伏，泄了气后语调下沉：“那他们对我们可都是无差别屠杀。”

“建立在暴力和血腥上的自由也没有任何意义，”银河步伐平稳，经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们的原则。“

易南听懂了，偏过头，压低声音说：”当时在门口她把枪给我，是不是让我有仇报仇？“

路淮表态：“说不定是在试探我是不是在装睡呢？”

易南和他对视，默然两秒，下定结论：“你太阴谋论了。”

*

单论基建方面，自由之地看起来不太像一个根据地，没有隔绝外敌的要塞，也没有防御空袭的城堡，放眼望去，除了四边环绕的大厦，全是宽大而厚重的军用帐篷。

帐篷最高有两层，都聚集在中心，收到银河的转移命令后，二十多个训练有素、动作干练的仿生人开始从外往内撤帐篷了，短短几分钟，一顶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帐篷就消失得影子都不见了，随后，易南掀开沉重的帐篷门，外面的光线和声响瞬间消失。

从刚刚的手感判断，他感觉这帐篷用的特殊材质兴许都可以挡子弹。

这顶帐篷只有一层，光源集中在一个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手术台上，银河穿着那身黑衬衫坐在床边，八条机器臂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她后背疗伤，其中一条高高吊起，浅灰色的手举着装满红色循环液的生物袋，似乎是在等待激光修补完内部硬件损伤。

听到动静，她轻轻抬起头，同时藏在机器臂后的一个男人也转身走了出来。

人在疗伤，易南礼貌地移开目光：“刚刚谢谢你，银河小姐。”

路淮观察完四周，模样依然冷淡。

而朝他们走来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脸颊修长，身形精瘦，穿着一件“流浪风”上衣和洗黄了的牛仔裤，乍一看像个天桥下会遇到的乞丐，但等他摘下一个机械感很足的单边镜，打量的目光从易南的执行官风衣溜到路淮身上时，眼神蓦然变得很犀利，他笑起来，像是其他上了年纪的男人一样露出两颗有烟渍的牙：“稀客啊，现在我这座帐篷里可是装了两座银行——”

“还有一个执法官。”他语气无所忌惮，顺手在街机状的大型计算机上点了几下，“如果能换成钱的话，十辈子都不用愁了。”

“不客气，”银河姿势未动，介绍说，”这是疤叔，自由之地有同类机体受损或者是芯片遭到病毒入侵都会来找他。“

易南点头：“疤叔好。”

疤叔刚从直接操纵的位置撤出，现在远程控制，八只机器臂的疗伤速度不减反加，他把注意力从中央屏的X型数据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年头的人都这么有钱了吗，S型特等说抛弃就可以抛弃，一点都不心疼？还是说，后面跟来的那个人类执法官就是你的主人？”

易南微愣地望向路淮：“你误会了，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金莉卡是跟我一起来找你的，”一直袖手旁观的路淮突然开口，“我把她留在了跨江大桥对面，当时她说她从没打算过抛弃你。”

“妹妹？”易南脱口而出，眼前缓缓浮现出那头波浪似的金色长发，还有那偶然瞥见的、充满破碎感的温柔眼神。

疤叔有点好奇：“既然你没有被抛弃，也没有感染长夜病毒，那你为什么跟着小银来这里？”

他问话时头偏的幅度有点大，让易南清楚地看到了他脖颈处的一道长疤，深褐色，模样狰狞，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质感和易南看到的很多仿生人都不同，他脑中闪过一个短暂的念头，说：“来这里的不一定是感染了病毒的仿生人，也有我，还有像你一样的人类，来到这里不需要理由。“

【“敏锐洞察”，角色演绎度＋10%，目前20%】

疤叔被看破身份，一点诧异也没有，他笑容一放即收，坐上椅子，翘起二郎腿，如同一道附着在机器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叹息说：“是啊，来这里不需要理由。”

路淮显然对这出辩论没什么兴趣，他把手中的银色手环扔了过去。

八只机器臂正分工有序地合作着，谁也腾不出手来，唯一的伤患——银河抬头，把东西准确地抓在了手中，她问：“这是什么？”

“中岛监察局局长玖木和黑图灵私下往来的记录，可以证明他们两方都在有意扩散长夜病毒，”没有前两个游戏世界的紧迫，路淮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他以一副毫不在意地口吻说，“中岛监察局是政府的机构，但局长一直以个人的名义在和黑图灵合作，做的还是反抗政府的事，如果你们有意主动出击，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关键线索”，支线完成度＋20%，目前40%】

【“黑暗漩涡”，主线完成度＋20%，目前50%】

以一己之力强势提高两条线的进度，易南：“.......”

如果没记错，他们是一起进的游戏，除了最开始那段微不足道的时间，中间也就被绑架的那几个小时，这么就被拉开这么大的信息差距？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好奇发问：“这个信息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说要出动几个执法队找人，玖木拒绝了，然后我用了点手段拿到了他的通讯器，发现了里面的东西，“路淮眼底浮现出几丝兴味，“简单威胁一下他就妥协了，很快派了四辆车出去找人。不过要不是顾忌这些记录，他应该早就全城通缉我了。”

“年轻人胆子就是大，”疤叔盯着屏幕上的修复进程，不失时机地啧啧赞叹，“不过玖木那个人做事我看也挺谨慎的，怎么会把记录留在通讯器上？”

路淮：“备用机。”

易南只记得当时桥上他下车时的身影，却没想过这个过程竟然这么波折，听起来很多危险都被简而简之地省略了，他用视线把大少爷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的伤口后，才轻轻送了一口气。

手术进行到尾程，银河脸上恢复血色，她好似从未有过呼吸的起伏，握住那闪着光的银色手环，低声说：“谢谢你们。”

*

从疗伤帐篷里走出来时，易南手中多了半块草莓蛋糕——是疤叔放在冷藏柜里冻了三天的稀有物。

虽然仿生人都配备了正常的消化系统，连舌头上的味蕾数量都和人类一样，但他们明显对蛋糕这类的甜品接受不良，唯一能接受的也就S型特等，所以另外半块给了那个被救过来的小孩。

他们并肩步行向前，路淮看着易南小心翼翼捧着那个蛋糕的模样，淡淡说：“一个蛋糕就能把你收买了？”

自由之地的撤退有序进行中，脚步声、帐篷被收起的布料摩擦声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响起，易南转身和他面对面，慢悠悠地倒退着走，眼角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种烂漫的朝气：“不是，我觉得这个游戏世界还挺沉浸的，我发现我好像真的感觉不到饥饿，这块蛋糕.......”

他摸了摸耳垂，莫名心跳加快，借由咳嗽声掩盖了一下，才接下去：“是留给你的。”

路淮脚步一顿，月光下他的神情深沉，眼神却带着点压抑难辨的情绪，那一瞬间呼啸的晚风也在两人之间消失了。

许久，他薄唇微动：”以前我丢失过很多东西，相当大一部分是被人直接抢走的。“

易南一怔，第一个念头是有谁有能力从这位从小养尊处优、严苛自律的矜贵少爷手上抢东西，他渐渐放慢脚步。

“我上大学时和其他三个同年级商学院校友组建过一个金融联合会，定位为‘专业金融知识交流平台’，一方面在学校联合教授设置应用类课程，另一方面对接外部金融机构引进校内人才，“路淮平铺直叙，”最后做了半年，影响力还不错，算是我人生中第一项能被称作事业的东西。“

易南眼错不眨：“然后呢？”

“但是我父亲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幼稚活动，他为了向我证明‘没有实际收益产出的组织”只是披着公益外壳的空中楼阁，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在之后的半年，他用各种手段打压联合会发展，直接拿出利益诱骗走了另外三个创始人，“路淮嘴角勾起一个冷到极点的笑，眼窝好像蓄着浓重的阴影，”最后联合会果然没支撑多久，很快就解散了。“

易南：“......”

这些大企业的CEO的做法怎么比一些营销号写得还要离谱？这是对待亲生儿子的态度吗？

他斟酌了一会，才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他主动上前搭住路淮的肩膀，语气很轻，但神情郑重：“你父亲的教育方法可能的确有点问题，但是属于你的永远不会被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