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笠宁喜好排场,虽然进宫后只能走路,但不妨碍他赶着四架马车而来。此刻他躺在温香舒适的马车里,就侯在宫门口。
见郁恕君终于出来,赵笠宁跳上车头道:“郁大人要回御史台吗?我们一起呗。”
郁恕君骑着马踱过来,看了他一眼,道:“章启呢?”
“已往御史台去了。”
郁恕君听罢,勒了缰绳便准备走,赵笠宁忙拦住他道:“你急什么,御史台都是你的人,你没回去,他们还能让章启胡来不成?”
郁恕君听罢,这才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那你们大理寺呢,看戏看的开心吗?”
赵笠宁摸了摸鼻子,这也正是他非要在这里等着郁恕君一起走的原因,他倒是想把这案子接过来,可是他头顶毕竟还有个大理寺丞。他道:“你上车,我们边走边说。”
郁恕君看了一眼他的华丽大马车,没动。
赵笠宁啧了一声,急道:“我们崔大人,就是胆子小了点,这么大个案子,他心里没谱不是。”
郁恕君皱眉道:“大理寺若都是这副心思,合该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到底是大理寺的一员,赵笠宁脸上也觉得无光,他烦道:“行了行了别骂了,我回头再和我们老崔聊聊成不?”
郁恕君剜了他一眼,终究下了马,钻进了他的马车,还未等他坐定,赵笠宁便催促问道:“我到现在对这个案子还不太了解,你快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那傅仙儿怎么就牵扯进去了。”
这便说来话长,等到了御史台门前,郁恕君才将将给他把案宗梳理了一遍。
刑部侍郎章启已先一步到了御史台,只是他孤身前来自是被御史台拒之门外,但即便如此,他站在门前也是一脸好像已经把御史台踩在脚底下一般的得意之色。
赵笠宁透过车帘看到这一幕,转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郁恕君,不顾死活道:“我竟分不清,设此局之人,到底针对的是傅仙儿还是郁大人你了。”
郁恕君白了他一眼,而后昂首阔步下了车。
那章启一眼便看到了他,挤出满脸的假笑俯视着他,故意道:“我说郁大人你可总算回来了,下官在这里等候了多时,还以为郁大人你要临阵逃脱,不管这个案子了呢!”
郁恕君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边大步往前,边走边道:“章大人说笑了,此乃御史台的案子,自然是由本官主理。”
章启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冲着守卫喝道:“好了,你们郁大人回来了,快点放我进去。”
那守卫一动不动,直到郁恕君走到跟前,才让开了路。
郁恕君颔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守卫人高马大,但一张脸看起来只二十上下,稚气未脱,还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他睁着一双清澈的圆眼答道:“属下殷城,见过大人。”
郁恕君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小人得意的章启,道:“你做的很好,以后就跟着封庆,不必守门了。”
殷城闻罢,不由大喜叩头谢恩。
章启冷冷哼了一声:“郁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郁恕君理都没理他,扭头大步流星往里而去,章启闹了个大大的没趣。
赵笠宁跟在他后头,停下来乐呵呵和一脸不悦的章启打了声招呼。他们二人是平级,作为刑部和大理寺的副手,时常有公务往来。赵笠宁熟知章启的为人,一向远着他,但面上总是顾着周全的。
二人有说有笑地跟在郁恕君身后,一路穿过御史台的各处关要,进了台狱大牢。
圣谕已下,纵然郁恕君他有满心的愧疚不忍,今日也是要带着谕令来行刑的。
可等他走到台狱深处,还没到傅仙儿关押之处,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隔着大牢两侧,傅仙儿双手还绑着铁链,和吴霜儿陈青之三人竟旁若无人地打着叶子牌。虽然陈青之和傅仙儿二人脸上俱是哈欠连天兴趣缺缺的神色,可是吴霜儿打得正酣。最要命的是,旁边不远处,封霆正给他们把着风。
“大人!”封霆最先看到他们,慌慌张张地站直了身体,又给傅仙儿他们使了眼色。
郁恕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成了冰块。
傅仙儿和陈青之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放下了牌,吴霜儿背对着,她抓了一手好牌,兴致正到高处,不爽道:“干什么呀!我这把牌可好了,你们快拿起来,先把这盘打完再说。”
陈青之拉了拉她,低声道:“郁恕君来了。”
吴霜儿一脸不屑:“来就来呗,他把我师兄扔在这牢里这么久不闻不问,等一等怎么了。”
她说罢,见无人回应,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她的身后,这才慢悠悠转过身去。
章启拍腿大笑起来,讥讽道:“郁大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御史台台狱,下官真是受教了。”
“大人,属下是见……”封霆吓出满头的冷汗,赶忙小跑上前来解释,可是郁恕君已抬手冷冷打断了他,他远远瞥了一眼盘坐在地上的傅仙儿,甚至连他的眉目都不及看清。
郁恕君道:“来人,提审嫌犯傅仙儿。”
封霆心头一震,提审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满目骇色,急道:“大人!怎么先提审傅大侠!”
章启劫过话头,冷笑道:“什么傅大侠,他现在是嫌犯傅仙儿。我等奉命前来审理江湖灭门案,按律提审傅仙儿,尔等不可阻挠!”
这话算是说得明白,吴霜儿等人这才听懂发生了何事,整个大牢里顿时死寂一般。吴霜儿回头无措地看了眼傅仙儿,顿时眼眶湿润,她满含怒气一指:“郁恕君,你言而无信!”
“放肆!”郁恕君周身寒气四溢,一时间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御前红人,他瞥了眼封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无关人等立即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陈青之紧咬着牙,他倒说不上失望,本来他对郁恕君就没什么好印象。他猛地站起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傅仙儿,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早说了这人靠不住。
傅仙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挥挥手催促他们快些走。
吴霜儿昂首道:“我不走!”
“霜儿!”傅仙儿皱眉轻斥了一声,他没有看郁恕君,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他心里明白,郁恕君带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起来,那么他必定已为形势裹挟,身不由己。傅仙儿的眸光柔软下来,轻轻落在吴霜儿脸上,温言劝道:“好霜儿,你先和青之回去,等这里查清楚了,你们再来接我。”
吴霜儿眼泪瞬间漫出眼眶,她揪紧了袖子,把袖口都绞得皱皱巴巴。无论是朝廷还是武林盟,她心底都不信,她之前心里还对郁恕君有一丝幻想,但在此刻也破灭了。
“不要……”
但此时此刻,谁又管她想着什么。只听哐哐两声,牢门被猛地打开,几个台狱狱吏走进去,将傅仙儿带了出去。
刑室就在大牢深处,郁恕君立刻跟了上去想和傅仙儿说几句话,却被章启一手隔开,只听他道:“郁大人,您还是离这位嫌犯远一点,若是多说了什么话影响了审讯结果,下官可是要去告御状的。”
郁恕君紧咬着牙,心头瞬间涌起暴戾的冲动。这时傅仙儿转回头,他身姿挺拔如松,眼神泰然自若,仿佛此去不是刑室,而是什么赏风赏月的好去处。他的眼神找到郁恕君,而后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既如此,审问一事就交给赵大人和章大人了。”郁恕君如是说着,深深看了一眼傅仙儿,才转回头目光越过章启,落在了赵笠宁的身上。
赵笠宁顿觉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章启冷冷哼了一声:“怎么,郁大人不敢看吗?”
郁恕君瞥他一眼:“本官尚有旁的公务,封霆,你好好陪着两位大人。”他说罢,便毫不迟疑返身而去。
章启忍不住跳脚起来。他身为刑部侍郎,此番前来御史台,就是带着踩在郁恕君头上拉屎的使命来的。按刑部尚书齐放的说法,就是怎么让郁恕君难受怎么来,最好把他逼得崩溃发疯,再作出什么石破惊天的举动来。现在郁恕君不陪他玩了,那他拿一个无冤无仇的傅仙儿出气给谁看。
眼看着郁恕君越走越远,他大喊道:“郁大人,你藐视皇命,我要去告你的御状!”
“随你的便。”郁恕君连头都没回。
他步履匆匆,仿佛只要迟疑一秒,他就会忍不住心底喷涌而出的炙热不管不顾冲回去将傅仙儿捞出来。等他冲出了大牢,晚风清凉,他好像才学会了呼吸一般,大口大口地深吸了几口。
“郁恕君!”
“郁大人,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原来竟是吴霜儿和陈青之,他俩并没有走,就在此地等着他。
“大人,你还好吧!”而另一侧,闻讯赶来的韩霖亦担忧地守在这里。
郁恕君看看韩霖,又看看一脸不高兴的吴陈二人,他的眼眸在院中点亮的火光下深得仿佛黑洞一般,他道:“走吧,一起去我的书房,我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