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天色开始变暗。
宋应时去衣物存放处取出白大褂穿上，还有点时间，便想着送陆悬离开医院。
Z城中心医院占地广阔，楼与楼之间栽种了许多植物，类似小花园。
两人步行于其中，宋应时因着在食堂里发生的事有些尴尬，整个人显得很沉默。
晚风袭来，陆悬处在风口的方向，秋季傍晚的凉意拂到面上之前，一股香味先钻入宋应时的鼻间。
是香水的味道，陆悬这次换了一款。
宋应时喉结一动。
这个陆悬，一向都是这么精致吗？
可上次在“四象”，他似乎没有闻到香水的味道。
“宋医生……”
宋应时回过神，尴尬劲又上来了，他在心里祈祷陆悬别提刚才的事，别提，别提。
“刚才……”
完了。
“我听那个医生一直叫你师哥。”
哎？
“对。”宋应时温声说，“他叫陈毓昱，我们上研究生期间是同一个老师带的，我大他两届。”
“哦——”陆悬拖长尾音，点头道，“你比他大，所以他叫你师哥。”
“差不多吧。”宋应时含糊道。
宋应时其实和陈毓昱是同样的岁数，陈毓昱早年不知道，因宋应时入学早就一直喊他师哥，后来知道了也没改口。
陆悬转头一笑：“那你比我大几岁，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宋应时闻言微怔，步伐也滞缓下来，半晌没说话。
“不可以吗？”陆悬垂下眼皮，声音也低下去。
宋应时回过神来，轻声说：“没，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陆悬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走了几米，才慢慢开口：“我想着我们都这么熟了，还互相叫‘宋医生’、‘陆先生’，感觉好别扭哦，你说是不是？”
宋应时抿抿唇，“嗯”了一声。
陆悬瞬间又开心起来：“那我以后就叫你‘应时哥’，怎么样？”
“行。”宋应时点头。
“你也别叫我‘陆先生’了，直接叫我陆悬，可以吗？”
“……可以。”
“应时哥。”
宋应时手指一紧，白大褂上出现一个抓痕。
他没回答。
“应时哥。”陆悬又叫了一遍，“你理我一下呗。”
宋应时无奈问：“怎么了？”
陆悬咧嘴笑：“没事，我适应一下这个称呼。”
宋应时：“……”
大概是跳级比较多的缘故，中学以后，宋应时的同学基本都比他大，加上他和唐煦阳一直在一个学校，唐煦阳以及唐煦阳的朋友们经常关照他，以至于他的身边鲜少出现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更没有人喊他“哥”——师哥不算。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哥哥”这个称呼，宋应时是每天都能听到的。
是的，是很早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
到明年，就要满二十年了。
那个小孩，也经常软软地喊他“应时哥”。
从咿呀学语开始，从开口说话的第一句“咯咯”，到学会喊他的名字。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几乎每时每刻都粘着他，白天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晚上睡觉也会想方设法钻进他的被窝和他一起睡觉。
他喜欢拉着他的手，也喜欢趴在他的背上，每次说话前都会先喊他。
“应时哥。”
宋应时仿佛能听到两道声音在耳边重合，一道低沉，一道稚嫩。
稚嫩的远在天边，低沉的近在眼前。
宋应时从回忆中抽离，抬起眼皮看向陆悬。
“应时哥。”陆悬笑吟吟地问，“你不试试对我的新称呼吗？”
“不了。”宋应时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想起一些往事，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个度，“我该回去工作了。”
陆悬的眼神闪了闪：“好的，你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宋应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找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陆悬伸出右手挥了挥，“下次见。”
“再见。”宋应时说完转身往反方向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陆悬又叫了他。
“应时哥。”陆悬扬声问，“我可以偶尔给你发消息吗？”
宋应时回头，失笑道：“我总不会给你拉黑吧？”
陆悬似笑非笑地说：“可是从前分开之后，应时哥就销声匿迹了。”
宋应时只当他说的是前两次见面以后，解释道：“我平时比较忙，但我看见消息都会回的。”
“我怕打扰到你。”陆悬伸手抓抓后脑勺的头发，“但又不知道你具体休息的时间，所以没敢乱发。”
“没事，只要不是深更半夜发就行。”宋应时罕见地开了个玩笑，“还有，别发一些乱七八糟的，发了就拉黑。”
陆悬“噗嗤”笑了一声：“我肯定不会。”
路灯在这时全部亮了起来，宋应时隔着距离看灯光打在陆悬的棕色头发上。
“对了，你下周四有空吗？”宋应时的声音里带上了暖意。
陆悬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有！”
“那到时候一起去喝杯茶吧。”宋应时发出邀请，“陆悬。”
……
周四这天，宋应时休息。
他昨晚睡前忘了关窗，早上醒来感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冰凉，打开天气一看，发现气温果然降了几度。
难得赖了会儿床，宋应时拖到九点多才起床洗漱，之后把平板架在跑步机上，边慢跑边看一部关于神经介入手术的教学视频。
这个视频他已经看过两遍，不需要太专注，只是习惯性地用各种手术视频作为自己日常生活的背景。
跑了大约半个小时，宋应时微喘着从跑步机上下来，缓过劲后进入卫生间冲澡。
再出来的时候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
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刚冲过热水澡的缘故，皮肤的线条和颜色都非常漂亮。
宋应时就这样半裸着站在卧室里，面前是两扇拉开的衣柜门。
思考片刻，宋应时伸手拿出一套衣服，动作利落地换上——浅蓝色竖条纹衬衣，外搭白色外套，下身是一条休闲宽松的牛仔裤。
着装完毕，他返回卫生间吹干头发，用手随意抓了抓幅度。
一切整理妥当，宋应时拿上钥匙和手机，换鞋准备出门。
走出房门前，他扭头望向玄关边柜，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没动那瓶香水。
特意喷香水什么的，太隆重了。
而且他和陆悬约的时间是午饭后，他要先去父母那边吃饭。
宋应时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他工作后自己付首付买的，离中心医院不远，但距父母居住的地方有半个多小时的的车程。
去年装修好通完风，他独自搬离父母身边时，几乎每次调休他都要回父母那边吃饭。
后来莫虹英担心他每次来回跑休息不好，便让他降低回去的频率。
宋应时上次回去还是同性婚姻刚合法时，为了出柜而去的。
等红灯的间隙，宋应时双手把着方向盘，想起出柜后，莫虹英帮他张罗来的相亲对象，心情有点微妙。
宋应时到的时候还不到饭点，他刚进门，莫虹英就迎了上来：“小时回来啦？”
“妈。”宋应时笑着喊了声。
“哎。”一个月没见，莫虹英拉着宋应时上下打量一圈，给出结论，“瘦了。”
宋应时无奈道：“没有，还重了三斤呢。”
“是吗，看不出来呀。”莫虹英笑眯眯地说，“没瘦就好，现在这样的体态最好看。”
宋应时还没来得及答话，跟着莫虹英过来的宋启茂先开口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他一个大男人，健康就行了。”
“你懂什么？”莫虹英不服气，“我这段时间去了解过了，在小时他们的那个圈子里，颜值是相当重要的。”
宋应时茫然地问：“什么圈子？”
没人理他。
“你了解的那是被美化过的圈子。”宋启茂认真道，“我也查过了，事实上，和小时一样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有各个领域的佼佼者，但更多的，是普通人。”
宋应时听明白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他的父母，一对年龄已经不算小的中年夫妻，为了他去了解这些东西。
莫虹英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就咱楼里那个小周，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姑娘，上个星期我在电梯里遇见她，她突然塞给我一把喜糖，我这才晓得她结婚了，结婚对象就是对面楼的另一个姑娘。”
“可不嘛，我听老刘说，同性婚姻刚合法那阵儿，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的。”宋启茂推推老花镜，“不过现在已经恢复到和从前差不多了。”
“咦？”莫虹英忽然发出疑问，“小时你怎么一直站在这儿？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宋应时问：“你们不想对我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莫虹英催促道，“快去洗手，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让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爸还亲自煲了汤。”
宋应时弯弯唇，朝洗手间去了。
饭桌上，莫虹英还是没忍住挑起话题：“不管怎么说，好看的人在哪里都是更吃香的，小时你以后找对象可不能找个太丑的，最起码要看得过去。”
宋应时闻言差点呛了一下，因为他的脑海中无端闪过一秒陆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