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个似是而非的答案里,唯独这个字句滚烫地烙在她心尖。
吱吱的帆布鞋尖抵着檀木地轨,晨光透过推拉门的和纸将她的影子揉碎在他肩头。当发丝垂落遮住视线时,她终于放任自己倾倒,额角抵上他泛着水汽的锁骨——那是半小时前淋浴留下的潮湿,此刻正蒸腾着雪松香波的气息。
“我好想你。”
尾音尚未消散,一滴泪珠已经滚烫地坠入他衣领褶皱。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在浴室瓷砖间碰撞回响,如同初遇那一夜跳乱了的心跳。
连淮的掌心始终悬在她腰际三寸,像等待蝴蝶停驻的忍冬枝桠。
直到她发间茉莉香钻进他鼻息,连淮终于低头衔住那缕沾泪的鬓发。唇峰擦过耳垂时,吱吱整个人跌进他怀里,指甲在他后腰掐出月牙状的褶皱。这个吻来得仓促又笨拙,像两个在暴雪中摸索火柴的旅人,牙齿磕碰的瞬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浴霸的强光将他们的影子拓印在雾面玻璃上,两具年轻躯体在氤氲水汽中缓慢复苏。当连淮的指节陷进她腰窝时,吱吱忽然想起母亲书房里那尊被打碎的琉璃镇纸——此刻她正以同样危险的弧度后仰,任由他的气息漫过唇齿。
"我们现在算什么?"她将问题藏在他喉结震颤的间隙。
"我的肋骨。"他答非所问,掌心贴着她脊柱游走,"当年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夏娃时,应该就是这种疼法。"
"也可以理解成是嵌在我掌纹里的命数。"他喉结滚动时,佛珠在腕间轻响。这个说法像古寺檐角悬着的惊鸟铃,在她心尖荡开层层涟漪。
吱吱的指尖停在他锁骨凹陷处,那里还留着昨夜她咬出的淡红齿痕:"敢把命数刻进族谱?"她故意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他喉结,像在经卷上落下朱砂批注。
连淮捉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胸口,心跳震得她掌心发麻:"明天就请父亲开祠堂。"他声音里带着大雄宝殿檀香的沉郁,"只是那些老古董,怕要当我在抄《楞严经》时走火入魔。"
只不过那时候要说,真会掀起轩然大波。这放在任何一个长辈眼里,都是在胡闹,尤其在吱吱妈妈和自己父亲看来,没办法将这种连时间基础都没有的感情看成爱情,最多理解是连淮个人不检点,看着吱吱漂亮,随便占便宜,迷惑了吱吱。
她忽然想起法物流通处那些被香客摩挲得油亮的木鱼。此刻他的眼神就像被敲裂的旧法器,裂缝里渗出经年累月的妄念。家族长辈的规训是香炉里盘结的灰,而他们正在做焚经叛道的纵火者。
"若江瑞真是我现世的阿难尊者呢?"她借佛典喻人,眼波流转似观音净瓶中的杨枝露。
连淮突然咬住她耳垂,像要吞下整座舍利塔的执念:"那我便做你莲座下的蛇。"舌尖扫过她耳蜗时,带出湿漉漉的毒信,"诱你破戒,引你堕落,等你为我戴上镣铐说'皈依'。"
吱吱在青烟缭绕间轻笑:"倒是你,真舍得毁了金身?"
对于吱吱,他想不出任何的手段和技巧。过去也至多是嘴上逗逗她。真到她变心,他似乎也仅有示弱一条路,给她看自己的真心,求她回来。
她的话让他的心渥得热烘烘软乎乎的,低声说:“江瑞只是我的学弟。”
临近毕业那年,程佳那通难得的越洋电话里的叹息像殿外渐紧的木鱼声:"连家要的是能供在佛龛里的玉观音,不是你这种..."
她盯着案上将熄的盘香,如果说家族传承是缠绕在梁柱上的梵文经幢,而他们则是在阴影里偷尝禁果。
妈妈问她,以后的道路想如何走。如果娱乐圈闯不出来,还是要回来接班的。家里的产业虽不及连氏,但上面几个表哥也都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她是家里的女孩子,家里对她的要求也不算高,以家庭利益为前提订婚结婚,再进入企业基层,到三十岁前看她做出来的成绩。能服众即可。
"可我更想做掌镜的导演啊。"她倚在落地窗前,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玻璃。窗外银杏叶簌簌飘落,每一片都像被剪辑师精心裁切的胶片,在夕阳里翻飞着鎏金的光晕。那些斑驳的光影映在她眼底,竟比泰晤士河畔的大本钟指针还要灼亮。
从七岁第一次摸到8mm摄影机开始,成为站在国际领奖台上的导演就是她镌刻在骨髓里的执念。成名与否的标准?自然该由她亲手写在人生分镜稿的最后一页。
"我以前没谈过恋爱。"吱吱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浴缸上的泡沫,"不是没人追,是觉得......"她望着镜中与连淮交叠的身影,"那些剧本里写的怦然心动,都比不上我镜头里一帧完美的取景。"
可此刻蒸腾的水雾间,她忽然明白爱情从来不是被安排的戏码。只要连淮说一句"我在乎你",她就愿意为他NG所有预设的人生轨迹。
晚间时分,沈清夫妇来了。李枫见连淮精神极好,以为是吱吱陪伴的功劳,和沈清商量。这几日就让他们两个多陪连淮,有助于恢复。
四人一起吃过晚饭,沈清夫妇和他们告别。
李枫撞了撞连淮的肩,问:“真在一起了?”
连淮望着厨房里帮沈清切水果的吱吱,她正踮脚去够橱柜里的瓷盘,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小截月光。他喉结动了动,把回答酿成眼底一汪温柔的笑意。
他们决定在镇江停留几日。
这座城依山傍水,风里都带着股温吞的潮气,像是被长江水浸润了千年的旧书页,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连氏一族向来信佛,吱吱便带他去了金山。
金山不是山,而是一座裹着香火与传说的古寺。朱墙金顶掩在苍翠之间,远远望去,慈寿塔的鎏金塔尖刺破云霭,在暮色里泛着朦胧的光晕。吱吱仰头望着,指尖轻轻一点:“瞧见没?那是宋徽宗亲笔题的匾,康熙南巡时还特意重修过。”她说话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小得意,仿佛这千年古刹是她家的后花园。
连淮记得,刚回连家那阵子,全家人都陪他吃斋念佛,像是要把失而复得的惶恐都寄托在袅袅香火里。可吱吱显然比他更熟悉这里——她没跟着游客往前殿挤,反而牵着他的手,绕过回廊,径直往后山走。
寺庙被香火熏出了两重天地。前殿喧嚣鼎沸,青铜香炉三人合抱粗,金身佛像宝相庄严,许愿池里铺满硬币,每一枚都压着个沉甸甸的祈愿。而后山却是另一番景象:古柏森森笼着青石小径,几位灰袍僧人正低头扫落叶,沙沙声混着钟磬余音,连风都透着股禅意的凉。
吱吱算准了时辰。穿堂风掠过经幡,百年银杏簌簌抖落金叶,刚被扫帚划出的弦纹转眼又被新落的黄叶覆住。老僧却停了动作,任由落叶堆积,仿佛这本就是禅机的一部分。
她侧头看连淮,心想他这样杀伐决断的人,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时光在这里不是流逝,而是沉淀。
“小时候,这儿还有个游乐场。”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叶坠地,“每次妈妈偏袒程佳,我就自己跑来玩,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吧。”她笑了笑,拉着他往回走,“没想到有一天,会带你来这儿。”
连淮望着她:“现在游乐场呢?”
“早拆了。”她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愤懑,“真不是人事儿。”
那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旋转木马、秋千、滑梯,全成了记忆里的碎片。
连淮忽然停下脚步,认真道:“我给你建个游乐场。”
“建在哪儿?”她笑出声,只当他一时兴起。
在慈寿塔第三层回廊,连淮忽然攥住她被江风吹凉的手腕。檐角鎏金铃铎正与江轮汽笛唱和,他望着她发间沾的银杏叶:"那年你在伦敦塔桥说要当导演,现在还想建游乐场吗?"
吱吱的指尖划过他腕间佛珠,檀木触感让她想起昨夜被他按在书柜前的荒唐。"要建在云台阁飞檐上,"她指着江雾中若隐若现的楼阁,"每片瓦当里都藏句情诗,等百年后考古队..."
话音未落,连淮已俯身咬住她耳垂:"现在就刻。"他摊开她掌心,用唇温写下比甲骨文更古老的密语。远处扫落叶的老僧合十而笑,将满地银杏扫成个圆满的"卍"字。
...
她引他登上慈寿塔最高层的围廊,檐角铜铃在风里清泠作响,正对着浩浩长江如白练铺展。
吱吱扶着朱漆栏杆指江对岸:“我奶奶家就在西津渡那头,走过云台阁,穿过梧桐巷子就到。”
“那就建在梧桐巷子里。”
吱吱家枕着金山而居,晨起若逢晴天,她会踩着青石板路穿过伯先公园。因此她生命里所有鲜活的记忆都浸着山岚——和同学在竹林踏青时突然落雨,初雪夜裹着羽绒服上山拍雾凇,连幻想中和连淮共度的假期,也该是乘画舫沿山脚运河慢慢漂到芙蓉楼。
江风忽而转急,送来甘露寺的暮钟。她鬓边碎发拂过他颈侧,忽然让他忆起多年前江南小镇的垂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