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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第 2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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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怀桑的余光被一道碎玉折射的月华所照亮,他顺势望过去,只看见静躺在冰冷白霜中,一片奇形叠罗的玉骨碎片。

他敛回眸,指尖微颤,有过半刻的沉寂。

福禄宫梁上摇扇垂影悄然停滞,身后隔断处静置的屏风碰到了帘帐尾端,摩擦出依稀断断续续的沙沙响声。

这声音听起来极度细微,又毫无音律可言,但还是让景怀桑骤然忆起很久以前——

凰安愔华身形轻盈如飞燕般,跃于祭台大殿的旭日之下,无比耀目的神族面具掠烁出金澄光辉,唯留面具底藏的一双眼眸,冰冷无波而澄净通透。

她系起莲花辫状的秀发上,缠绕着无数形似羽丝流苏的彩缎。金芒发梢随足尖的舞步起伏,点跳在伴乐的曲韵中间。

旋身落袖,羽落如风。

景怀桑暗瞳深沉,他其实很难不让自己去思念这位故人。

纵使心绪多么复杂,他都不得不承认,昔日惊鸿天下的霓裳,不仅让先帝为之迷醉,也着实让他刻骨铭心。

在他看来,凰安愔华的死局本是绝无生还之路。

一个拥有超脱凡人的智慧、兼具博爱及神性的女人,全身上下无一处瑕疵,完美得酷似神祇。

她圣洁,纯净,寒凉,如同天宫飞翱云端的神凤,入凡以神女之身托生。

然而,凰安神族塑造出了一代神女独有的神性,却也铸就她在这番斗局中必死于最致命的痼疾。

凰安愔华天资太盛,却纯粹至极,这样的人何来能力同凡间争斗?她甚至对于凡人之间相争相害的罪恶根源,都根本一无所知。

她从始至终或许都从未意识到,凡人的争斗,并非才学智慧之交锋。最终相较死斗的,是比谁人更脏、更恶,更阴毒。

故此最终,凰安愔华必定落败。

比起圣洁与神性,和那飘渺无形的博爱及智慧,她的无知——对这人世间的罪恶了无概念的无知,足以汇聚一把锋利的斩刀,把她洁白的皮肉从骨头上一片片剐下来。

镂空圆桌斜落虚实不一的黑影,边缘坑洼形状因拉长而尤显诡异。仿若在一片冥烛之下,步入另一座沉暗世界,连同福禄宫都化成了酆都的阴阙。

月色光线融混碎玉的雪白,自远望去形同一色。景怀桑偏顾睇过,蓑袂在手腕前微挽。

对于凰安愔华的孩子,景玉甯,景怀桑总感到些许的庆幸。

凰安神族留存于血脉的原渊,不曾因凰安愔华的故去而熄灭。纵使无人指引教导,景玉甯依旧天性使然地继承下了这份害己的神性。

“就像太后知悉于圣上,您终究是圣上的母亲。世上也不会有人比老臣,更了解景玉甯。”少顷,景怀桑眼角细纹尤深,不疾不徐地说道。

太后眉眼因蹙起显得褶皱挤紧,她闪过一刹悲怆的痛色,俨然是被景怀桑点破了母子血液中,常年纠葛混搅的爱与恨。

宫外霜白光辉落在苍树宽高的枝干,余影形成苍树的形状,自上至下透到更加矮小的树身上。

叶片连枝摇摇欲坠,却在悬空中经脉相连。

景怀桑朝向一扇由明纸糊窗的牖棂方向望去,遥见婆娑树影轻摆。

就像他二十年来养育景玉甯一般,大树不曾干预幼枝自然地生长,嫩苗偶尔显露比之鸿毛尚轻的小聪明,在他看来,无过是稚嫩碧叶上滚落几滴晨间的露珠。

他一直默许着孩子的灵机,也允许着他的善念。

之后一年接一年过去,幼树发芽开荫,他眼看着那犹似上仙不染凡尘的孩童,以神族金眸映照山水众生,逐渐在自己满怀的抱负与志向中,越行越远。

“太后对圣上留情了。”片晌,景怀桑澹然说,“总归至亲难舍,亲缘天定。只可惜老臣对景玉甯,却了无这份至亲血缘的不忍。”

景怀桑讲话时唇间是带笑的,一副云淡风轻之相,不带分毫辞韵。

他向来是极赋耐心的猎手,静待景玉甯以自身的本性与见识塑造成型,眼看着青年渐渐步入醇熟,再于适宜时日里,给予他更高的权位与契机。

而当景玉甯最终立于天下大任前,他才着手一点一点,慢慢击溃青年自幼以来,悉数怀揣的心念与愿景。

最后,用这世道化成的恶念,做成一把扼喉弯刀,彻底刺入喉咙,杀死他。

景怀桑眸羽深沉,无人能看清他笼罩于眼底的颜色。

太后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接一步,走到景怀桑的面前,微仰起首,眸光如钉。

“宰相果是两朝首暌,连亲手抚育二十余载的儿子也能忍心杀去,当真物尽其用。”她语含机锋,眯起眸子戏谑道。

黛色柳眉挑扬,声音沉沉,一字一句都如从血海深仇中碾出:“你引景玉甯作饵,做‘驱虎吞狼’之计。哀家宁可亲手弑他,你也休想再借他登天一步!”

景怀桑淡笑地将太后满面憎恨的神色与波澜收进眼中。

最后,他拱起手,向行下合矩于君臣之礼。

“老臣相信,您会为圣上做出明智之断。”言毕,他直起身,笑意回笼。

他伸出手,戴回了漆深蓑衣上这张宽大的兜帽,尔后缓缓转身抬起脚步,接着头也不回地就这样走出了殿堂。

太后目光凛冽地横目而视向景怀桑离去的背影。

直到福禄宫大门自打开而合上,扇门撞到门槛,发出一道沉重的抨击之声。她才从紧绷与屏息的身态中呼下一息短促的惧意跟忐忑来。

宫羽光影一转,顷刻间就被岑寂所吞噬。残烛幽光照不进殿中徘徊的寒凉,也照不过衰败苍尽的月色。

旋即,太后双足一软,她踉跄地滑过地面,身形凌乱地向一侧狼狈地踯躅。

途中摩擦过无数玉片发出刺耳声响,可她已经顾不上动静,失去重心的跌宕在即将摔到地面的那一刻,双手本能地扶上红木镂空圆桌,方得以猝然停下。

她浑身发抖,极慢地才站稳于地,过到很长时间,才长长吁出一气。

随后她垂下头,看到景怀桑在桌面上赫然摆放的这一纸军令。

视野缓过明晰,她定睛看在这张纸上。继而却彻底被钉在原地,血红双目极似爆破。

只见,这张军令上面。

——竟是空、无、一、字。

尽彻全然,呈在眼前的,是一张了无墨迹的白纸!

愣怔许久,太后独自一人一直盯着这张空白军令。

最后低低地笑起来。

……是啊,她怎能如此糊涂。

景怀桑何曾需要什么太后御印?

他若有心,禁军一早便是他的。

……

另一方,夜色入深。

沈崇元与祁梁于皇宫内外相互潜合,极其隐秘地完成禁军与锦衣卫的对调,及刺杀。

暗藏在军队中别党的内应,已皆数被沈崇元派出的暗卫所除。待到最后一名暗卫提首归来,沈崇元与祁梁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彼此颔首,示意今晚大事已尽毕。

祁梁落下悬在一线的心,侧过首,朝内宫的方向望去一眼。

月下巍峨的皇宫独显出暗沉的凄厉之感,宽广的石地道路上不见任何侍卫的身影。只有屋檐曲瓦蜿蜒,边缘勾勒出细微的白光。

帝后远在玄羽城,如今内宫中,唯有福禄宫的主位尚在。

祁梁惯于时刻省察司礼监各职,动辄常常有暗中一思。

只是过到半晌,他却又顿了一顿。

……等等。

祁梁察觉到几许不对劲来。

他手中的浮尘于风漂浮,丝线尾端缠于衣袖上,如云似烟,飘渺不定。

…他们确是为调派军兵,做下一番掩人耳目的布整。可即便如此,总不至让整个后宫,乃至中央宽石的大道之上,都空无一人。

转眼见沈崇元转身欲要离去,祁梁赶忙上前,拉住他,当即就问:“沈将军,你今晚调派过内宫侍卫?”

沈崇元回过身,神情略显讶异,他摇头,回答:“无,本将未涉宫中侍卫。”

眼瞧着祁梁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沈崇元蹙起英眉,低声道:“大监为何这样问?”

祁梁苍老的面容煞白,近乎与胡须发丝混为一体,他全身汗毛顿竖,心脏骤然向下重锤。

“不好!!”

他干涩地喊出这一句,旋即顾不得年迈,转过身就向内宫中疾速回跑。

沈崇元几步追上他,但被祁梁往回推过一把,老人顾不得回头,只边疾边道:“老奴之后再寻沈将军,您先回去。”

沈崇元眼睛跟着跳动数下。

他久经沙场,早就练就出了本能的敏锐,他直觉有事不秒,但大监如此说,尤其在今晚,于情于理他确实都不该在这时潜入皇宫。

片刻后,他很是担忧地回望向鹤立于前的层层宫殿,与越来越小而远的大监孤影,最终只得先行率暗军离开。

——皇宫恢弘,六宫深静。

大监兀自在石道上不敢停歇地猛跑,年老沉朽的身子颤巍气虚,几次险些踉跄摔倒,但依旧撑起来继续往前急奔。

奔跑在长路之中,他视线余光里似乎捕捉到道旁的树丛下有两具黢黑身影,他本下意识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而后再看过去,就什么也不见了。

祁梁一路奔赴到福禄宫,见宫中光火寻常,只唯独不见侍卫。

他向前迈步,跨入外院的红砖门槛。

然而,就在这须臾之间,宫殿内响起碗盏摔地的碎裂的声音。

只听太后的声音伴随而起:“哀家要见熵儿!”

尖利的嘶吼声穿破黑夜中凌波的暗云,犹如刀剑穿透过祁梁的胸腔。

“寻熵儿回来,景玉甯会害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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