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像是自我繁殖速度过快的病毒，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双眼，甚至是整张脸。过于多的希望再次变成了沉重的力量，压垮了她的眼角、眉梢还有嘴角，又因为还有心在撑着，最后在整张脸上变成了浅浅的难过。

其实却像海面扁舟，海面下波涛汹涌，一阵哪怕是很小的风拂过来，巨大的浪都会被风轻易勾出来，再掀翻了这一叶薄弱无力的扁舟。

沉默的人难过时，温柔的人生气时，老实的人闷恨时……通常是最可怕的，这些人压抑着的力量就像是一颗颗炸弹，猛地炸开时，一定会涂炭方圆寸土，让所有事发时和事后看到的人——心忌胆惊，从此再也不敢无视其人。

而恬恬善良，不想伤人，因此她选择吞下悲恨，让那无以爆发的炸弹变成肿瘤，一刻不停地吞噬自己。她再也好不了了，因为她的心生了肿瘤，无法切除的那种，除非她自己可以变得狠心。

但是就算之后以冷面刃女王的心境和姿态变得让“恬恬”这个名字家喻户晓，登上顶峰之后回头再看时，当初的那一颗肿瘤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一群兄弟姐妹，遍布了她的心，一片斑驳，或称狼藉。

登顶的人心里，每一个都像月球表面一样精彩，那些年轮和坑洼、凸起，每一处都写着身体主人一个难忘的故事。

所有的斑驳，造就了一个又一个复杂但是却像故事书一样丰富的——成年人。

恬恬总是在受伤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是个成年人，不是家人和乡民们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公主，也不是同学和老师爱戴的甜仙女了。

她现在是在一个泥坑里，就算是仙女也得被脏蛙剥下羽衣，被迫沦尘落俗，这就是野蛮暴力的人间，织女都得被扒几层皮才能被王母捞回天上。

这太可悲，但她潜意识里其实仍然期望着，自己可以借由这处有弹性的泥塘再次一跃起飞，重回那短暂似烟花绽放的巅峰，或者说，是飞到真正的苍穹之顶。

她努力说服自己，软化了自己一部分冰冻的心，试着不用冷脸来对待自己珍贵的好朋友乔佳欣。可是她千般努力，万竭穷尽，都只是语无波澜，眼眸灰乎乎，也没有感情地说道：“才毕业不过一个月而已，你却变得让我感觉到有些陌生了。”

“乔乔，大学的时候，好几次，我们都没有生活费了，是你把攒下来的应急钱拿出来一起用，才熬过去的。”

“我打工累得快中暑的时候，你听到我那里远，男生又多，怕我被欺负，大老远的从学校里赶过去陪我，保护我，还给我带了零食，防晒和小风扇。”

“体育课我不会的项目，平时最不擅长的英语，是你一点点教我的。没空的时候，饭和快递是你帮我带回寝室的。”

“甚至就连那次差点被骗进传销窝点里，都是你拼了命才把我拉回来的。当时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为了带着我逃跑，你背着崴了脚的我，下楼梯时自己摔伤了一条腿。”

“但是你并不难过，反而告诉我，坐在轮椅上的那段时间有我照顾你，不用自己干活，你很开心，还很享受，甚至想再来一次那样的经历。我笑着骂你傻，说不许你胡思乱想，更不许诅咒自己……”

她转动眼珠看着乔佳欣，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一点水光，声音里也有了快要压抑不住的悲伤波澜，“你从来都很有耐心，义气热情，善良真挚，是我原本打从心底里喜欢的人。乔乔，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进那种人怀里？”

还有一些话沺恬伊没有忍心问出口，即使心思再单纯，联想那天前后发生的所有事，她也很快就明白了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独自离开的乔佳欣肯定出卖了她，得到了一些好处。

她讨厌她把她独自扔下来，单留柔弱的她面对那只泰山一般高大可怖的魔鬼，结果导致她被一朝吓破了胆子。

如果值得信任的好朋友事先知会她一声，或者是愿意陪着她一起面对，哪怕她真的逃不掉被侵犯的命运，哪怕她的朋友就在房间里面站着不动，出于害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用嘴巴安慰她，鼓励她坚持活下去，她都不至于破碎成现在这副一触即消陨的样子，因为那种时候她有朋友，还有一根支柱在。

因为那样子的话她就知道，即使身处囹圄，也有人会成为她的保留力量。

可是那天乔佳欣把她抛弃在了门后面，没有朋友的温暖，她感觉这个世界好冰冷，冻得她一颗心瑟瑟发抖。

沺恬伊知道自己在面临困境的时候还下意识巴望着有个朋友能在旁边，希望有一根燃烧起来的柴火可以温暖自己，这太自私了，因为她是赤脚行走在雪地里的，柴火会熄灭，可怕的大雪会淹没一切，可是她依然觉得，她没办法靠自己抵挡那些巨大的困难。

她需要朋友，她一心感觉世界纯洁，可是朋友却推开她独自走进了温暖的木屋中，独留她一个人与冷风和痛苦撕咬着拥抱。

她诚挚的，多么希望抱住自己的是朋友温暖的怀抱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姐妹欺骗。那天是因为带领她的人是乔佳欣，她才全然没有怀疑地走进了那间办公室里。

结果，残酷的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记冷巴掌，她被敞开胸怀信任的朋友，共度风雨四年的老友，同时还是最亲密的舍友，如此密不可分的半个家人，毫不留情地刺了一刀。

可即使这样，她依然舍不得把话说得太重推开她。

她就是这么懦弱。

曾经两个人在大学期间共同承载风雨和彩虹的一幕幕回忆不断浮现，串联成色彩和味调并不统一的一根美丽的项链。那项链由于包含着的记忆丰富又甜蜜，从内而外地散发出糖果和童话般美好的光泽，堪称宝物，是她们两个人的宝物。

这是恬恬真心认为很珍贵的东西，她很心痛，觉得乔乔似乎早就已经把这条项链给扯烂了，或者是丢掉积灰了，要么她根本就没有串过这么一条时光的心项链。

其实，在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在停顿的那几秒钟里，乔佳欣心里在想，回了宿舍之后要不要像前一天一样继续无视恬恬，逃避责任呢？她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双纯挚的眼睛。可是这条项链不断地浮现在心里，她还是舍不得放下这段友谊，所以依旧走了进去，试图挽回项链中心，她最宝贵的笑脸。

“对不起，我是混蛋，不过你知道吗？外国的父母为了锻炼自己的孩子，会把孩子在成年时赶出家里，动物们也会这么做。”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也是才发现的。安稳和平的生活会害了你，金以娜她们是怎么对待你的，你也看见了。没人保护的话，你很难出头，不出头，别说保护我了，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知道你贞洁，走不出心里的这一步，可你不能永远被困在水晶鞋笼子里。所以我抽走了水晶鞋，让你变回了灰姑娘，这样好歹你是自由的，快乐的，不用被困在规矩森严又枯燥的王宫里，王子也可以爱上真正的你。”

乔佳欣难得地把声音变得认真了起来，不再是不着调的感觉，那种特意伪装出来的嚣张也收走了。她说得有些难过，其中埋藏的情绪起伏不停，像是心里面也在纠结。她伸出手，抱住了木讷鸟一般的恬恬。

“恬恬，你也一样，抽走素白的假象，你才能真正的和王子相爱，你们两个人的感情才能脚踏实地地往前走，牢固到任谁也破坏不了。”

“只是灰姑娘有王子，而我们能依傍的只有自己和这里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而已。我们比灰姑娘幸运，又比她更加不幸，灰姑娘好歹是贵族，而我们只有自己，和彼此。”

说着说着，感觉怀里的沺恬伊身体状态变得软了一些，不再是紧绷着的防备姿态。乔佳欣搂着她，一边顺着肩膀和脊背安抚，一边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顶，眼里也不觉孕出了泪，“这里就是一座泥洼泽，如果不献出自己，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对不起，盲目地把你带进来了，我才发现这里原来这么可怕。既然没办法让你直接出去，我只好在尽可能减少损失的情况下让你红，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摆脱这座地狱。”

“还有啊，亲爱的，灰姑娘靠着王子做了王后，我们又为什么不能靠自己成为女王呢？风险也是机会，换个角度说，在这种风险多的地方，其实遍地都是机会，就看我们舍不舍得付出，又抓不抓得住机会。”

她动作温柔地抚摸着恬恬柔软的头发，把声音给压得更低，像是母亲在安抚雏鸟一样，同时还将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头上，“你舍不得身体的清白，我知道，那就让我来。”

“我知道自己错了，错在把你带进去，错在把你带进来，错在眼瞎没认出这个地方的危险。我被这里富裕的表象迷惑，发现的时候，只能尽力推你出去。”

“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难免让你受伤，但哪怕要伤害你，被迫让你付出最珍视的东西作为必须的代价，我也一定要把你推出这个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