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长亭下,郎君问她可还喜欢怀中的猫儿。
王雪楹抱着仙罗,轻轻拍拍小狸奴的头顶,“我就猜到是你求的皇后娘娘。”
“那年你养的猫儿病死了…姑母说你连着数日寝食难安……”
“是啊…后来你带我去踏春登高…”王雪楹带着笑意的话头顿住,转道,“…不过娘娘赐的这只猫儿也是极希罕的…我如今长大了,小家伙会被我照看好的。”
她敛眸摸着仙罗,其实再后来是她耍赖不愿归,江斐把她从山上一路背了下来……那年王雪楹九岁,江斐十五。她那会儿还是个会嗔怨母亲没给她生一个江斐这样的兄长的小姑娘。
“呀呀呀呀,月黑风高…正是适合幽会的时候呀……”园中传来一道男声。
两人齐齐看去,但见谢临宸提灯而来。
“看来阿楹生性便水性杨花……哦…”谢临宸提灯照在她眼前,道,“…还好攀附权贵……”
黑暗中的江斐闻言便要动作,被王雪楹抬手拦下,把怀中的仙罗塞给了他。
谢临宸得意地勾唇,继续道,“不过…若阿楹肯委身于我……从前便且一笔勾销,我还能在我那探花兄长面前,给你那没用的郎君美言几句,你看如何?”
“啪!”王雪楹骤然在眼前人的脸上落下一巴掌,掌风带起郎君眉梢的发,她出手是不带分毫犹疑的利落。
“我道是何人…谢二郎君的探花倒是给你这么个没脸皮的贴上金了……”
“王雪楹!莫要以为我不打女人…我哪一句说错了……你从前喜欢江定云……后来和我换了八字议亲……最后又为了嫁个士人与叶珩成了亲……我道你水性杨花、攀附权贵……哪个字说错了?”谢临宸几乎是咬牙说出的几句话,“…哼……好在老天有眼,你费尽心机嫁给了一个废物……叶亭曦这个废物配你倒是天造地设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了?”王雪楹的眼里尽是淡漠,伸手拍开他提着的宫灯,“啪”的一声,又是利落地扇下一巴掌,一张脸上两个巴掌印在黑夜里竟也能若隐若现。
谢临宸几乎是刹那便恼羞成怒,她眼看着他抬起掌,却已来不及闪躲。
又是“啪”的一声,她却只觉到吹过面庞的簌簌夜风。
那一巴掌落在了江斐脸上。
江斐用拇指抹了一把唇角,他感觉到了嘴里的血腥气,咬牙忍着鲜血味儿带来的不适。
“到此为止。”江斐道,两个郎君目光交汇对峙…江斐眼里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淡漠,只是比她多了几分有恃无恐的狂傲。
江斐还在谢临宸就敢对她大放厥词,无非是笃定了,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不想毁坏她的名声清誉。而眼下江斐挨的这一巴掌也可大可小,端看他谢临宸的选择。
“呵…”谢临宸嗤笑,“江定云…我算是省得我六妹妹为何死活要同你和离了……到此为止便到此为止……”他指向王雪楹,“我俩…不过都是被她玩弄的一条狗罢了。”
“你错了,”她道,“我从前真的喜欢过江斐,但你……我从来没有投入片刻真心。两个巴掌,扇的是你出言不逊…叶珩从来不是废物…若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我依然会毫不犹豫赏你一巴掌…不计代价。”
谢临宸不言离去,王雪楹捡起地上的宫灯,照着江斐挂彩的一侧脸,“有些肿……”她轻轻往掌印上吹了吹,猛然意识到逾越了,提灯立身,接过仙罗,“回府了请个大夫擦些药……我会遣人给你送上好的药酒,若不想声张,让侍婢煮两个热鸡蛋滚滚……”
“一点小伤没什么……”江斐敛眸,留恋方才拂过脸颊的轻风,“若真的让他伤到你…我才…”
“走罢。”王雪楹没让他说下去,抱着仙罗提着宫灯走在了前面。
时值春暮,御花园的花随风卷落,千红花瓣飘舞,江斐随在她身后,忽被香风迷了眼,轻“唔”一声,抓住拂过他的眉落在脸上的甚么……摊开掌心瞧过,是一缕鎏红的丝绸,他抬头看一眼身前的女娘,果见女娘发间步摇变得轻空。江斐抬步就要上前归还,走到女娘身后却攥住了手中的绸带放在心口,又收在了衣襟里。
“怎么了?”她听见动静回身问。
“没什么。”江斐接过她手中的灯,“我来提罢,你还抱着小狸奴呢。”
于是两人并肩。
“听闻你同娘子和离了?”
“…嗯,琳琅提,我便应了。”
“郡主总会为你再物色个顶顶儿好的…且宽心罢……方才那厮的疯言…你莫要放在心上,我也不过为了应付他。”
“…”江斐没应,多想问问她指的哪句话…是她曾经喜欢他么……那如今不喜欢了,是因为爱上叶亭曦了么……
“便在此分别罢,再往前就是宫门了……郎君在等我。”她停步朝他福身行个礼,“今日多谢侍郎了。”话罢带着怀中的猫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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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前的车马已散去半数,叶珩背手张望,终于是等来那抹靓影。
“怎的这会儿才出来?娘娘的宴席分明散了好一会儿了…”叶珩快步向前迎去,瞧见她怀中的狸奴,蹙起眉头。
“是皇后娘娘赐了我这狸奴,这才晚了些会儿。”她抬起猫儿的头给他看,“娘娘说是外邦暹罗国来的,希罕着呢……我就唤它仙罗,大罗神仙的那个仙罗。”
她未曾注意叶珩紧拧的眉…他那会儿让她去叶家商队寻的…就是这暹罗国来的狸奴…他与二房的管事吩咐过的……孰料后来他去问二叔,才道皇后娘娘有孕,那狸奴被做了叶家的贡礼。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手里,这合该是她的猫儿。
“仙罗好啊,听着有仙缘……嗯,叶仙罗…不错,当做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何?”他伸指逗弄着小狸奴,言语也不忘调笑眼前的猫儿。
“王仙罗!”她扬声驳道。
“嗯…王叶仙罗……也可以。”叶珩揽住她的肩,夫妇朝着车架行去。
隐没在宫门里的身影望着言笑的夫妇多了几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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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楹归府便忙不迭安置仙罗,叶珩瞧着来回转悠指点的娘子,忽的问,“阿楹步摇上的红绸呢?”
王雪楹停下动作伸手往头上摸,叶珩上前拔下那支空荡的步摇递给她。
“…不知什么时候飘走了,倒是不打紧,下回换个颜色的缎带还能配旁的罗裙。”她把步摇递给祭歌,复问叶珩,“郎君可识得谢四姑娘?”
叶珩思忖片刻摇头,“谢家声名在外的是三娘子和六娘子…四姑娘倒是未曾听闻。”
“今日我听了些谢家的传闻,那谢四姑娘瞧去分明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被贬的一文不值,倒让我好奇谢家了。”她说着招手一齐唤来菖蒲和祭歌,“去打听打听谢家的事儿,尤其是关于谢四姑娘的…”叶珩闻言从身后揽住她的腰,下巴垫在她的肩头时,敛眸想着自己的娘子到底是真的好奇谢家辛秘,还是因为谢家要送谢四娘嫁给江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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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里,江斐瞧着铜镜里微微肿起的脸,却未曾传唤大夫,只是按照她的话用鸡蛋轻轻滚过…怕被府上长辈撞见,以公务缠身暂住刑部为托词,在自己的苍山居闭门躲了几日,习武作诗用膳无不在盼着那人承诺的药酒…却迟迟未等来音信。
脸上的掌印其实消的差不多了…他看着掌中的绸缎,知道自己被她忘却了……风吹过,红绸便要随风离他而去,被他猛地攥在掌心,抵在唇上落下一吻。
他不想被她遗忘。
于是没几日,菖蒲在府门前领回个求见她家娘子的小厮,王雪楹问他何事,小厮上前躬身俯首捧上一缕缎带,“这是我家主人捡到的,特遣奴送还给娘子。”
王雪楹拿起她丢失的红缎带,问,“你家主人是…?”
小厮只是深深俯身不语。
说不得么?莫非是江斐?她想,八成是了,到底是外男,不便多言。她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叹道,“我这记性!”还说要送药酒去关心人呢…
“菖…祭歌!”她唤道,在祭歌耳边私语几句,才扬声,“你携礼,随这位小哥走一趟,就当替我登门道谢了。”
“是。”祭歌领命而去。
王雪楹把缎带交给菖蒲收起来,祭歌与那小厮离去,路上问过,确定了是江斐的人。
祭歌归府时,长宁街喧嚷不已,突地一阵奔马声,马嘶仿佛在她耳边一般震得祭歌生疼。再抬眼但见奔马扬蹄在她头顶,毫不怀疑是要从她身上踏过。祭歌惊恐万分,无处窜逃,抱头就死的那一刹,但见一支长箭凌空而出,箭身千旋百转刺穿驭马者的小腿,箭头没入马身,一矫捷的身影一脚踢在马首,复蓄力踹在马腹,大马翻到在地时马蹄擦过祭歌的额头,吓得小女娘瘫软在地。
直至回府,祭歌人都还是软的,却难忘今日救下她的身影,夜里侍弄王雪楹沐浴梳妆时,叙道,“娘子猜猜奴今儿遇着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