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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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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柔和,飘忽明灭,几道影子被拉长,朦胧地映在墙上。

明风举站起身,解下腰带,将上半身衣物层层扒开,露出小片内里蜜色的肌肤。却见,肚脐下方的位置,块垒分明的肌肉上,一条条黑色筋络突兀地盘桓,有如活物,不断向外扭动伸展,大有要开膛破肚,钻出骨血的架势。

他伸手缓缓靠近,轻轻一挨,还未如何使力,便疼得脸色灰白,汗如雨下。

好重的魔气,好厉害的魔物!

明夫人母子从旁盯视,均屏息凝神,眉峰紧蹙,待明风举掌中运起灵力,将它强行压回腹中,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大哥,这玩意儿看上去棘手得很,你是从何处招惹来的?”

听她有此一问,明风举一行整理着衣襟,一行叹道:“赤荒深渊下的动静越来越频繁,我唯恐那一处封印出什么岔子,三天两头前去巡视。”

百年前,荀家大长老自毁灵脉,与魔尊同归于尽。群魔无首,剩下的一帮乌合之众,最终被正道合力赶往赤荒。

为防魔物卷土重来,当时最擅阵法的世家萧家,派出九九八十一名弟子奔走九州,顺应山脉水流走向,在九个地方归置阵眼,耗尽毕生修为布下天地伏魔阵,将它们围困一隅。

阵法玄妙,讲究一个环环相扣,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阵,更不容有失。而其中最紧要的一处,当属凉州与大荒交界——古石丘的阵眼。

“一个月前,门内收到通传,说靠近古石丘的断崖边沿光晕闪动,显出一尊佛陀法相,百姓们以为是真佛降世,纷纷前往朝拜。”

“事有蹊跷,我赶至崖边布下结界,并勒令几名弟子留守,不许百姓再接近,随后便带上两个得力后生,前往查探。”

“夜里风沙大,看得并不分明,起初还以为是海市蜃楼,可往佛光中央靠近,竟能窥见强烈的魔气。这时沙暴骤起,我们不得不设防风阵来规避,待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已了无痕迹。”

“原来那魔物是借此在寻找宿主,趁乱来到我身上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侵入脏腑,若再不制止,恐怕我命休矣。”

魔物千奇百怪,形态不一,但能如血蛭般寄生一个大能修士,偏还拿它无法,来头必定不小。

明夫人思索片刻,好奇道:“大哥既找来这里,是否看出它的身份,想到了破局之法?”

“没错,不过此事还需明允从旁协助。”

“我?”

“嗯。”

望向一旁身量拔高不少的外甥,明风举神色沉凝,继续娓娓道来:“见到魔物那所谓法相时,我便觉得眼熟,也是后来才记起,那似乎是无相大师坐化的弟子——慧尘高僧。”

无相收过唯二的弟子,一位是曳雪尘,另一位便是慧尘。

曳雪尘天赋异禀、悟性颇高,可惜终与佛法无缘,未能遁入空门;慧尘入门更早,差了几十年的光阴,论起来算是曳雪尘师兄,而在佛法的钻研上资质尤胜。

慧尘起初也是俗家弟子,空有大师首徒之名,并未剃度。数年前,趁无相大师外出云游,寺内守卫空虚,魔物倾巢出动,欲将雷音寺连带相邻的天一观一并端了。

它们来势汹汹,诸位僧人、道士难以匹敌,慧尘挺身而出,以所学《大乘佛经十二密卷》退敌,天下扬名。

据传,因对天一观一位坤道有所牵念,起初他始终不肯答应剃度,此战之后,那坤道受魔物戕害,身死魂消,慧尘才彻底了悟,舍弃红尘。

后来有一日夜深人静时,他坐对金莲,谈空说幻,明明无火而身体自焚,无知无觉间原地坐化,空余一颗舍利子……

再后来,无相大师应商宫长之邀,将它赠予天枢学宫,并由此衍生一试炼小世界——小浮屠境,算起来,也到了学宫一年一度开启试炼的日子。

“他的肉身坐化,一颗心却成了魔,四方游离,处处为患。如今唯一可解的办法,便是毁掉小浮屠境,拿到舍利子,以其舍利子超度魔心。”

天衍万物,大道三千。或聚灵气生成,或得机缘演化,芸芸间的小境界多不胜数,却无一个可轻易因人力崩塌。

不等明允出声,明晚清面带难色,抢先开口:“这、要毁掉一个小境界谈何容易,兄长为何不向商绝夜或无相大师言明,岂不更快?”

“万万不可。”明风举自有他的思量,“若被他们知晓我如今的处境,不知有多少人将趁虚而入,意图另做凉州的主人。”

“这还算小事。我明家世代戍边,承担看守赤荒的重任,若出了变数,叫外界邪祟趁乱联手,放出深渊下更棘手的魔物,该是何等罪孽深重,后果绝非你我兄妹二人所能承担。”

……

因私自离家追捕妖物,频开天眼,蔺开阳挨过他爹好一通教训,最终被送到天枢学宫,请商绝夜这位宫长好生管教。

商绝夜与蔺素交好,不仅应承下此事,还派商尤良亲自去接,算是给足了面子。

奈何听说那小子众目睽睽下摔碎蔺家悬挂百年的灵钟,蔺开阳气性上来,丝毫不领情,哪管有没有人在山脚下等,径直搭乘飞舟上山。

好在商尤良也没打算去,而是指派跟在身边的扶豫去办此事,自个儿则在“尚水楼”内懒散坐着,整理新进入学子弟的名姓。

未多时,他翻翻转转,拿朱笔在某列画了个圈儿,唇边陡然漾出个笑。

正这个当口,外边儿忽传来厮打声和劝架声,离得应也不近,大抵在外围广场的位置,可他系出乐理名门,耳力实在太好,再稍费些灵力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女声怒道:“门扉上那一竹筒水分明是她放的,有留影珠为证,既敢背地里冲我耍阴招,也该想到我会找她算账才是!”

嚣张蛮横、飞扬跋扈,这声音是族妹商尤芙无疑。

下一刻,听另一人语气委屈,泫然欲泣地道:“商姑娘你误会了,即使你我曾有过口角,我也万做不出这等下作之事啊,许是认错了呢。”

捕捉到这个声音,商尤良立时端正姿态,支起耳朵——

“你这骚样我岂会认错!”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位少年,声音中怒气渲天,正打抱不平。

“允弟……”

又一个男声插嘴道:“商姑娘你先消消气,我敢发誓,那水绝非喜妹所泼。再者,骂得如此难听,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这样欺负她。”

商尤芙嗤笑道:“荀公子,她之前都百般嫌弃地叫你滚了,你怎么还死皮赖脸地贴上去,你要护她这朵花,也不掂量掂量,人家愿不愿意插在你这堆牛粪上。”

“你、我劝你适可而止!”

“切。”

“商姑娘,我这储物袋中恰好有一照影炉,你不妨将留影珠拿来予我,今日这么多人作证,待它放出来,是不是污蔑一看便知。”

有两人接连相助,这声音收起软弱,重新振作,端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

商尤芙也不怕他,冷哼一声:“本打算私底下找宫长调解一二,给你留点面子,你却偏来找死。也罢,有大家一起盯着,看你到时还有何话可说。”

听上去意满志得,神气十足。未料下一刻便传来她气急败坏的怒吼:“你你你、你这贱蹄子,你把它捏碎做什么!”

“对不起,我哪里用过留影珠这种精妙的东西,手上灵力没控制住。它,它怎么这般轻易就碎了呢。”

“你分明是在毁尸灭迹,你就是故意的!”

“多喜若要毁灭证据,断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况且商姑娘是个聪慧的,定会提防一二,我怎么敢……”

“你竟还嘲笑我蠢?今日我定要给你松松筋骨,躲,还躲,除了躲在男人身后你还会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阵委屈又惊惶的抽泣。

扭打声又起,其余人等看笑话的有,拉偏架的有,当理中客评理的也有,乱纷纷闹哄哄。

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

商尤良随手捻了道诀,身形一晃,便穿过萦回的廊道、亭台,来至围观人群左右。

他那族妹是个火药脾气,一点就着,说要出手教训便不会作假,可以一敌二又哪里是旁人的对手,转眼便落了下风,而借着谈明允、荀方旭身形遮掩的谈多喜,悄悄抿嘴一笑,全被他收入眼底。

“阿良哥!”

拾起被打落的短笛,商尤芙抬眼见到青年,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大步向他奔来。她气得眼睛、鼻头通红一片,握笛的手都在发抖,显见已迫不及待想来告状。

却见商尤良冲她摇了摇头,乐道:“阿芙。”

“你可真是蠢到没边了。”

商尤芙的脸色“唰”一下便白了。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商尤良的为人,既说出这话,定是指望不上的。

今日将脸丢了十番,她委屈难辩,只提起衣袖擦拭脸上汹涌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往人群外钻去。

再看另一边,一出好戏竟还在上演。

谈多喜往左边迈步,被荀方旭结实挡住,往右边而去,又再次被拦下,如此往复两次后,他横眉立目道:“我已说过,你我之间再无瓜葛,还请荀公子莫要挡我的道。”

那荀方旭表情灰败,泪在眼眶中打转,嗫喏着唇道:“喜妹,那时是我不对,我已知错,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求你不要丢下我。”

哪想谈多喜根本不予理会,反是冲身边的谈明允道:“他的东西是不是未来得及给?快拿出来——”

少年自是没有不照做的,手上须弥戒一扬,将那淡紫色的储物袋轻轻扔到荀方旭怀里。

而这一下竟打得他痴了傻了似的,整个人定在原地,只目光牢牢贴视谈多喜离去的背影。

突然,那高挑的背影一顿,随后转过身,令荀方旭心里升起薄薄的希冀。他喉结下意识一滚,唤道:“喜妹……”

在他的翘首以盼中,谈多喜扯过明允的衣领,将他的头带得低下去几分,利落地拔出插在发间的玉簪。

后知后觉地叹道:“差点儿忘了,这个也是你的。”

“……”

荀方旭的心碎了一地。

以致于谈明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喊着谈多喜的名字时,他脑子嗡鸣得厉害,全然未听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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